第51章 最後一張全家福

“錢姐。”

是潮汕火鍋店的錢姐。

錢姐是爸爸的老相識,同屬於在南京打拚的異鄉人,她老家是廣州的,來南京的時間比爸爸還要早八九年。

現在是一家潮汕火鍋店的老板娘。

她的火鍋店裏的燈具還是爸爸幫忙裝的。

爸爸的駕照也是在錢姐的鼓勵下去考的。

當時爸爸覺得在城市裏根本沒有開車的機會,所以一開始沒想過考駕照,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轉眼就快四十歲,在錢姐夫婦的勸說下,終於下定決心去考駕照。

爸爸記得很清楚,一起考科目二的大多是大學生,他是裏麵年紀最大的。

考前看著這麽多青蔥麵孔確實緊張了一下子,考試的時候憑著穩紮穩打的性子,輕輕鬆鬆一把過。

考完了駕照,爸爸買了一個二手麵包車,那個麵包車也是這次餘家搬家的大功臣。

可以說,錢姐是爸爸來到南京這十年來,督促他成長前進的真朋友。

錢姐外形中性,一頭比男人還要短的板寸,性格風風火火。

之前還喊過餘念一家子過去吃火鍋。

工作之外,大人們但凡見麵,一定帶著彼此的家屬。

這也是錢姐在男女相處上讓人尊重的分寸感。

雖然有謝嬌麗阿姨那件事,可媽媽梅秀琳從來沒有吃過錢姐的醋。

“火鍋,鴛鴦功底。冬至,熱熱鬧鬧吃一次火鍋。我問過了,可以稍微吃一點,你這邊的燉爛一點。”

正宗的潮汕火鍋是沒有鴛鴦鍋底這一說的。

一般是白湯鍋底,白湯並不是淡而無味什麽都沒有,是牛骨和蘿卜打底,特色是各種牛肉和勁道的牛肉丸子。

如今爸爸生病,錢姐特意買了一個鴛鴦鍋底。

錢姐的火鍋店離鼓樓醫院並不遠,她按照葷素搭配煮了火鍋,又多備了自熱裝置。

餘念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自熱裝置,一雙眼睛都被吸引了過去。

“吃潮汕火鍋,一定得配沙茶醬。”

說著,錢姐又從另一個多層餐盒裏拿出好幾個封好的碗碟,裏麵滿滿沙茶醬。

“哇,錢阿姨,你這簡直是哆啦A夢的口袋,裏麵什麽都有。”

相對於吃,餘念和餘小覺更對錢阿姨的餐盒感到神奇。

“還真有點想這個火鍋了。”

吃了太久食堂裏的飯菜,餘有量雖然因為化療食欲不佳,但此刻饞蟲也被勾起來。

眾人見他是真的來了食欲,就像是看到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娃娃剛學會走路一樣激動起來,好久沒聽到他說想吃什麽東西了。

“來,吃點吧。這邊的特意煮的爛點,味道也淡點。”

錢姐給幾人遞了筷子,餘念不好意思的接過,直說謝謝。

“客氣什麽?就當今天我是潮汕火鍋店上門服務。小念小覺快吃吧!我整天在店裏,來之前也吃過的,現在飽飽的。”

錢姐招呼餘家人吃飯。

“秀琳,你也快坐下吃。有量瘦了三四十斤,你估計也瘦了小二十斤。真瘦了。”

錢姐繞到梅秀琳的旁邊,按住她的肩頭,讓她坐在床邊離爸爸最近的位置。

“吃吧,今天這所有菜肉都是我一手包辦,自己切自己煮,一般人沒這個口福的~”

梅秀琳推辭不了,也隻好坐下。

把餐盒裏其他來之前煮好的肉,一碟碟放出來,庖丁解牛般把每一塊肉來之牛的哪個部位,以及哪個部位的肉最好吃都如數家珍。

餘念和餘小覺一開始很是靦腆不好意思動筷子,直到錢阿姨好像真的要生氣了,才終於大快朵頤。

餘念記得,這次火鍋差不多是一家人吃得最開心的一頓飯。

也算是真正意義上一家人在一起吃的最後一頓飯。

再之後爸爸第二次化療出院,出院當天他就坐在小堂哥開的麵包車裏回了老家,再回來已是另一種樣子……

“給你們拍張照片吧?”

飯後,把所有東西收拾好,錢姐拿起手機。

其實餘念在吃火鍋的時候也想過,等下麻煩錢阿姨幫他們拍一張全家福。

幾人都抬起頭,腳步也不由自主往爸爸的病床挪。

爸爸維持斜倚在床頭的姿勢,媽媽站在他旁邊,餘念和餘小覺站在另一邊。

“3、2、1!”

一張全家福就此定格。

每個人心底都知道這應該就是最後一張了,嘴角隻向上咧開,但眼睛裏都蒙著一層鬱色。

一周後,元旦節當天,爸爸第二次化療出院了。

出院前一天,他讓餘念給他收拾了一些厚衣服,當時餘念雖然有些奇怪,但沒猜出來爸爸準備出院當天就回老家。

直到第二天去醫院,看到小堂哥,才從小堂哥嘴裏知道爸爸早就和他打了招呼。

“回家,回家看看你們爺爺奶奶,待一段時間再來化療第三次。邵醫生也說可以住院了,血小板也上去了。”

餘有量知道餘念他們在擔心什麽,隻拿最近剛剛正常的血小板說事。

梅秀琳也沒有辦法,丈夫骨子裏太倔。

他是打定主意這次要回家了。

“平時把門鎖好,晚上有人敲門,最好就別開門假裝家裏沒有人,外麵的鞋架上多放幾雙你爸的舊鞋。”

梅秀琳隻能囑托留在南京的兒女萬事小心。

“邵醫生可說大概啥時候能輪到病床?”

餘念希冀爸爸回到家相安無事,然後回來就能正常辦理入院。

“不會太久,我接到通知就提前來。”

餘有量在小堂哥的攙扶下往前走,身後梅秀琳拿著兩人回家時要用的必需品和幾件衣服。

兩人的行李實在太少,餘念想要幫媽媽拿的時候,被媽媽直接拒絕。

無奈,姐弟倆隻能低著頭跟在後麵。

上了電梯,又下了電梯,到了停車場。

電梯門開的時候,餘念又想到張大慶那次給自己帶來的陰影,這時手腕突然被人拉住,那是爸爸的手。

皮筋相連,毫無血肉幾乎毫無生氣的手。

就連指甲都泛著青白色。

“身上多備點錢。”

餘有量在餘念的手裏塞了幾張錢。

他知道,他現在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身上還有多少就給子女多少。

餘念剛想張口說媽媽早給他們留了生活費,手裏的錢夠,就感覺爸爸的手就已經抽了出去。

“到家說一下,隨時聯係。缺啥和我講,我從網上下單郵寄過去。”

車門關上,餘念緊緊攥緊爸爸剛剛給的那幾張錢。

爸爸沒有再說話,隻淡淡笑著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