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綠茶閨蜜

花樹錯落,假山掩映的園子裏,一眾貴女列席而坐,身後丫鬟婆子俱是垂首恭身立著,麵前的烏木案幾上,各色珍饈佳釀一字擺開,琳琅滿目。

坐在東道主位的貴女,細眉吊眼瓜子臉,中上之姿,顧盼間卻總有種淩厲之感,讓人生不出親近之心。

正是晉國公府嫡二小姐,郭碧柔。

隻見她正同一眾貴女說笑,妙語連珠,左右逢源,儼然是眾人攀談的焦點。

魏縈在假山後停住腳步,席上的話便斷斷續續順風飄入她耳中。

“……那位這麽久不回來,莫不是借著更衣逃走了吧?”一位杏黃色襦裙的貴女掩唇而笑,眼中含著譏諷。

“眾位姐妹文采斐然,那位被罰了許多酒,若是怕了逃了,也是人之常情。”郭碧柔抿嘴而笑,“他們武將世家,縱然再尊貴,不通文墨,也逃不過粗鄙二字。”

“那位自小父母雙亡,由叔嬸養大,怎可能被悉心教養。況且,聽說……魏國公府家風寬鬆,前頭有那位走馬鬥雞的魏二公子,今日便有胸無點墨的‘魏三公子’,又有何不可?”郭碧柔含沙射影的譏諷道。

眾女哄笑一堂。

魏縈眯眼,怪不得她前世有個‘魏三公子’的諢號,原來就是從這兒來的!

如此說來,她前世那些壞名聲,也是郭碧柔在推波助瀾,故意宣揚!

她早該想到的,郭碧柔從小就和她不對付,卻在某天突然一反常態,跟她示好親近——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前世的她,傻的如同一張白紙,還以為郭碧柔真心和她做姐妹,於是放下心結,將郭碧柔視作閨蜜,與之無話不談。

可笑可歎,在她把心裏的話都說給郭碧柔的時候,這位口蜜腹劍的假閨蜜,還不知背地裏捅了她多少刀!

後來,她之所以能嫁給裴琅那個人渣,也全因為郭碧柔。

她邂逅裴琅,是因為郭碧柔硬拉她去看桃花。

裴琅向她傳遞情詩信物,也是經由郭碧柔轉交給她。

她與裴琅門第懸殊,郭碧柔更是熱心的出謀劃策。

她與裴琅喜結連理,郭碧柔以紅娘自居,還硬生生要走她最愛的一套紅寶石頭麵。

差點忘了,她這位好閨蜜,可是幕後主使二皇子的親表妹!

二皇子把裴琅那個人渣安插她身邊,郭碧柔是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

好縝密的布局,先是敗壞她的名聲,讓她無法正常議親,再讓俊美的探花郎去引誘她,讓她一步步淪陷,被情愛蒙蔽雙眼,再捅出去用輿論造勢,逼得魏國公府不得不認下這門親。

裴琅成了魏家女婿,便利用身份之便,設計誣陷魏家,二皇子再光明正大抓人定罪,兵權便順勢落入他手中!

魏縈一邊捋清前世,一邊折下眼前的月季,狠狠撚在手心,任憑微紅的花汁染紅雙手,像是沾滿了鮮血。

飛霜一臉擔憂的覷著主子,伸手扯了扯流風,兩人俱是一眼不眨地盯著主子的舉動,生怕她下一刻便會暴跳如雷、腳下生風殺出去。

讓她沒想到的是,接下來主子的一係列反應,都出乎她的意料。

“姐姐們因何笑的如此開心?”魏縈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出現在遊廊拐角。

眾女皆是心中一驚,不約而同循聲望去。

一身薔薇色金絲雲錦襦裙的少女穩步而來,雖不是蓮步款款,卻走得端正大方,英氣從容。她年紀尚幼,花瓣一般嬌嫩的小臉還留有嬰兒肥,臉頰粉嘟嘟的,幼鹿一般的杏眼烏靈水潤,藏著不諳塵世的天真,讓人不由得放下心防想去親近。

可這位卻不是她們能親近的,更不是能得罪的。

聽說,她曾一言不合就打掉了四皇子的門牙,毫發無損揚長而去。

聽說,她如今雖為縣主,待遇卻與公主一般無二,深受聖寵。

這位就算再草包,但地位尊寵,聖上看重也是不爭的事實。如她們這些家世普通的貴女,背地裏說些閑話也就罷了,當麵可是不能有與她有齟齬的。

當然,除了郭二小姐郭碧柔。她仗著有郭妃娘娘寵,天不怕地不怕,總想和這位別一別苗頭。

“縣主還好吧,方才郭二小姐還念叨你呢。”一位高個兒貴女起身關切道,話裏話外意有所指,撇的的幹幹淨淨。

郭碧柔頓時臉色一僵。

魏縈故意朝郭碧柔看了一眼,轉頭對那貴女笑著道:“多謝姐姐關心,方才不過是覺得無聊,出去透了透氣。”

郭碧柔心中暗恨,無論她怎麽風趣善談,文采卓絕,隻要魏縈那個草包一來,總是能輕易奪走眾人的注意。

她望著魏縈那一身繡滿金線的櫻紅襦裙,目光掃過她發髻間寶光閃爍的華勝,頸間的八寶盤螭瓔珞,嫉恨之色漸漸濃烈。

那樣一個草包,憑什麽她什麽都有?

但嫉恨歸嫉恨,她沒忘記二皇子表哥交給她的任務。

郭碧柔深吸一口氣,努力彎了彎嘴唇,做出一個看似和善的笑,“縣主去了那麽久,我正和眾姐妹說,要罰縣主行酒令呢!”

魏縈回到位子上,大大方方坐下,點頭道:“好呀。秋至而冬近。那就以‘雪’為令吧!”

“好,那就以‘雪’為令……”

“慢著!我話還沒說完。”魏縈冷不丁打斷。

“輸了罰酒甚是無趣,不如我們改改規則,玩點更刺激的?”

說完,她似笑非笑的睨向郭碧柔。

“縣主要如何改規則?”郭碧柔佯裝和氣的說道。

眾貴女也俱是一臉好奇。

“很簡單,一對一輪流出令,輸了的,便答應贏的那人一個要求。如何?”魏縈一臉笑眯眯。

眾女麵麵相覷,有遲疑的,也有等著看熱鬧的。

“從我開始吧,誰先來和我比?”魏縈微笑著掃視席間眾女。

眾女麵麵相覷,神色各異,全都不出聲。

輸了丟臉,贏了也不光彩,甚至還要得罪她,傻子才會答應呢!

郭碧柔見狀,眉頭一皺。

這麽個草包,誰和她比都是穩贏的,居然沒人應賽?

“郭姐姐,沒人應賽,你既身為東道主,你來吧?”魏縈眨了眨眼,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

郭碧柔心中冷哼,草包就是草包,無知者無畏,居然敢挑戰她?

嘴上卻謙虛道:“如此,那便承讓了。”

魏縈微微一笑,出令:“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郭碧柔接令:“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頭上紅冠不用裁,滿身雪白走將來。”

郭碧柔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魏縈,這首她聽都沒聽過!

她趕緊接令:“前村深雪裏,昨夜一枝開。”

“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魏縈把玩著手裏的酒杯,隨口答道。

這下不止郭碧柔,就連飛霜都不可思議地頻頻望向她。

這輕輕鬆鬆就能出口成章的少女,真的是自家主子嗎?

席間眾女也都吃驚的望著魏縈:半個時辰前,磕磕巴巴接不上令的,真的是這位嗎?

一炷香後。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魏縈對著郭碧柔眯眼一笑,“郭姐姐,該你了。”

郭碧柔從方才就開始吃力了,如今掛腸搜肚也找不出一句,頭上冷汗沁出,臉色越來越白。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她怎麽會輸給這個草包?

她前腳剛嘲笑過魏縈不學無術胸無點墨,後腳就輸給這個草包,她的臉往哪擱?

如果她的閨譽受影響,將來二皇子表哥還會要她嗎?

不,她不能承認自己輸!

“這一輪不算,不過是試著切磋,換令重來。”沉默半天,她憋出這麽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