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印堂發黑
黃昏風淡,吹得人恍然如夢。
坤儀被他輕攬著,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眼光好麽?她選中他,信任他,也算她眼光好?他這話,是在澄清她的懷疑?可是,她的心思誰也沒告訴,還特意棄了那絕色小倌不顧來看他,就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又是從哪裏瞧出來的端倪?
聶衍鬆開她,瞧見她臉上的茫然,想起自己竟與黎諸懷打這樣的賭,當下就十分愧疚,補償似的將那一方璿璣琴拿出來,放進了她手裏。
璿璣琴以烏木鑄就,光華流轉,弦上若有虹,若不當法器,隻當個一般玩意兒,也是分外討喜的。
“近來司內事忙,殿下身邊也不甚安寧,若是想……有事想找我,便撥這琴弦。”他說著,將璿璣琴化成巴掌大小,掛在了她腰間。
坤儀雖然修道術很差勁,但眼力一向不錯,隻一掃就知道這法器貴重,不由地有些納悶。
他若當真像徐梟陽所說,隻是拿她當工具,又何必給她這些東西,不給也能憑借駙馬身份做他想做的事才對。
想來徐梟陽對她也沒有說完全的實話。
搖頭不去多想,坤儀高興地收了東西,然後笑著問他:“侯爺可是想吃掌燈酒家的飯菜了?上回外帶,瞧著侯爺吃了不少,今日若沒有胃口,我便再去帶些回來嚐嚐,你總不能餓壞了身子。”
原本隻是個賭約,聶衍也不至於這麽挑剔嬌氣,但不知道為何,他突然也想任性一下,當即就點頭:“我便在此處等殿下回來。”
“好。”坤儀笑眯眯地起身,扭頭就去吩咐蘭苕準備車駕。
堂堂公主,為了他的一頓晚飯,竟要親自上街去買回來,聶衍覺得沒有比這更有說服力的了,坤儀就是很喜歡他,或許因著他對她的保護,又或許因著兩人的朝夕相處,無論如何,結果總是好的。
有此倚仗,他便能多查一查她那詭異的胎記,也好早些助她脫困。
想到這些,聶衍的心情挺好,起身挪坐到靠窗的小榻上,一邊翻閱卷宗,一邊瞥著外頭。
可是等到天色完全黑透之時,飯菜回來了,坤儀人卻沒回來。
他望著回稟的下人,輕輕皺了皺眉。
***
坤儀原本是打算買了飯菜就回去的,她連鳳車都沒坐,隻坐了普通的軟轎,就是為了避免一路上有人行禮問安耽誤功夫。
沒曾想轎子剛從掌燈酒家出來,就被個帶著黑紗鬥笠的道人攔住了。
“姑娘,我看你印堂發黑,恐有災禍,在下行走江湖二十年,能替人消災解難,隻要二十兩……”
蘭苕氣得直趕他:“去去去,什麽人也敢攔我家主子的轎子,簾子都落著,你看的哪門子印堂發黑。”
那人瞧著瘦弱,蘭苕伸手卻是沒推動,他兀自晃著腦袋繼續道:“恕我直言,你家主子少眠多夢,有厄運纏身,近來身邊還多有妖邪,若是花錢消災,還有回頭之路,若是繼續耽誤下去,怕是小命難保唷。”
多晦氣的話,也敢對著殿下說。
蘭苕氣得直叉腰,招呼了幾個侍衛過來就要動手,坤儀卻是喊了一聲:“且慢。”
她打簾下轎,仔細看了那人一會兒,忽而一笑:“先生高才,還請酒樓上坐。”
這算哪門子的高才,就是江湖騙子的套話嘛,蘭苕欲勸自家殿下,可殿下似乎鐵了心,愣是將人請上酒樓,點了一大桌子菜,還讓隨從先將給侯爺的食盒帶回去。
“先生打哪兒來啊?”坤儀給他倒了杯酒,揶揄地問。
這人含笑接過,感慨地道:“山河秀美,萬物靈動,我應該是從仙境來。”
“仙境裏可有仙女?”她嘻笑,“怎好出去是一個人,回來還是一個人。”
看來是被她認出來了。
秦有鮫摘下鬥笠,嗔她一眼:“知你是不愁婚嫁的,倒還打趣到為師頭上。”
坤儀展顏一笑,當即給他畫了一張煙火符。
燦爛的煙火從符咒裏飛出,躥上夜空,炸開朵朵盛景。五彩的光映照之下,坤儀捏起酒盞,輕輕碰了碰他的杯子:“徒兒有幸,給恩師洗塵。”
秦有鮫很感動,端起酒一飲而盡,然後將酒盞狠狠地拍回桌上:“你跟我學這麽多年的道術,怎麽厲害的一個不會,光把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記在了心裏!”
什麽引雷符尋孽咒,她照著都畫不好,修道數年,身邊還需要護衛防身,丟盡道人顏麵,竟也能眼也不眨地把煙火符用水給施出來。
像話嗎像話嗎!
坤儀被他嚇得縮了縮脖子,委屈地道:“師父,我是公主。”
“公主怎麽了,公主就不會被妖怪吃了?”秦有鮫恨鐵不成鋼地瞅著她,“你自己說,先前在鄰國,若不是有這一技傍身,你豈不是也要葬身妖腹?”
這倒是,她吸引來的妖怪吃了趙京元之後就被她打死了兩隻,餘下的數量太多,她便借著瞞天符躲避它們的耳目,直到師父千裏迢迢地趕過來,救下她的性命。
“提起這事,徒兒尚有一事不解。”坤儀納悶地道,“若說那一次是因著我會道術才保住性命,那之前我尚年幼之時,身邊的人被我害死,我怎麽活下來的?”
她比劃了一下,鳳眼眨啊眨:“每次都來好多好多的妖怪,我年幼之時,豈不是它們嘴裏的一塊肉?沒道理母後死了,我卻活得好好的。”
秦有鮫一愣,泛灰的眼眸裏閃過一道奇異的光,之後就垂了眼:“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你問我,我問誰去?眼下既是知道了那胎記的厲害,就老實些,為師可不能每回都來救你。”
提起這個,坤儀連忙道:“昨日我還引了一回妖怪,但是聶衍在,他護住了我。”
聶衍。
秦有鮫淡淡地應了一聲,似乎對他完全不好奇,也沒多問半句,隻道:“任誰也不能一直護著你,既然為師回來了,你便跟著我繼續修習道術,也免得你再遭禍事。”
“這……”坤儀有些為難,“徐梟陽和我打賭,要聶衍在我身邊活一年,所以我與聶衍是成了婚的,已然成婚,還跟著師父去修習的話,不太妥當。”
“他盡會胡鬧!”秦有鮫惱了,“蘅蕪自己疏忽大意化了妖,哪能怪在你頭上。”
坤儀連連點頭,又給他倒了酒:“所以師父什麽時候去救蘅蕪出來?”
“我找人給她遞了冊子,她若能潛心修習,不日便可變回人形,自然就能出來了,何須人救。”
聽著這話,坤儀眼眸一亮,忙問:“那若是尋常百姓也誤食這符咒,可否也用這法子讓他們複原?”
秦有鮫輕哼,長睫微垂:“你當那符咒是隨手畫的?一顆妖心之血才能寫一張符,令食者化妖,厲害非常。蘅蕪命好,有道術的底子,尚能修習回來,可普通百姓,你要他們如何學得會這高階的道術。”
小臉微垮,坤儀喃喃:“那可完了啊,倘若朝廷要員都吃了這符咒,我大宋豈不是要落於旁人之手。”
“他們哪來那麽多的妖心。”秦有鮫伸手一彈她的額頭,“小徒弟,別異想天開。真要有人覬覦你們家的江山,也不會隻選這一條路子。”
比如還會讓妖怪不知不覺地與凡人高門結親,比如會在上位者裏混入他們的自己人,再比如……
身後的門突然被推開,一陣夜風卷進來,吹得桌上的蠟燭搖搖欲滅。
秦有鮫一瞬瞳孔微縮,可很快又放鬆下來,聽著那人邁進來的步子,他頭也不抬:“小徒弟,你身上這璿璣琴裏掛了‘追思’,下回別戴了。”
追思?坤儀低頭看了一眼腰上的東西。
但眼下這情形容不得她深究這個,聶衍已經進來了,手裏捏著卻邪劍,一雙眼定定地落在秦有鮫的頭頂。
“北海鮫人。”他眯眼。
坤儀見勢不對,連忙上前攔住他:“侯爺,這是我師父。”
她師父?聶衍頓了頓,看向她的眼神裏多了幾絲深究。
秦有鮫放下酒盞起身,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正麵迎上了他,目光幽幽,似嘲帶諷:“昱清侯爺不愧是上清司主司,看誰都像妖怪。”
像是想到了什麽,聶衍臉色不太好看,收了卻邪劍,朝坤儀道:“還請殿下隨我回府。”
坤儀點頭,想走卻又被秦有鮫拉住:“她是我徒兒,我既回來,她便要隨我回去侍奉。”
“侍奉?”聶衍睨著他,眼神裏帶著輕蔑。
夾在這兩人中間,坤儀頭皮發麻,忍不住一手一個將兩人推開些,幹笑著朝聶衍道:“這是我師父,救過我性命,你應該是頭一次見吧?”
說著,又朝秦有鮫道:“這便是我的駙馬。”
秦有鮫吹了個口哨,灰色的眼眸上下打量他:“也沒比趙京元好看多少。”
“師父。”坤儀微惱。
秦有鮫擺手,算是打了招呼。聶衍也隻垂了垂眼皮,當做見禮。
奇了怪了,這兩人應該是不認識才對,怎麽隻打了個照麵,就像有幾世的舊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