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極為相似的人

李三小姐?

坤儀在自己嬌貴的腦袋裏搜尋了一圈,恍然想起那張恬靜的臉。

不就是杜蘅蕪那女子學院裏出來的學生,任職上清司的那個,原先對昱清侯頗有心思,昱清侯與她大婚之時,李府連賀禮都沒送,小家子氣十足。

她還以為她對聶衍是多深的執念,原來跟她一樣是個貪慕美色的人罷了。

“李家家風好似頗為嚴苛。”坤儀漫合妝匣,攏著外裳躺進軟床,“李三也不怕被她爹打斷腿。”

“就是怕了,所以李三小姐人不見了。”蘭苕唏噓,“聽人說,像是跟那行首私奔去了。李家正四處找人呢,她爹連‘死要見屍’的話都說出來了。”

這麽刺激。

坤儀來了興致,抱著軟枕道:“叫人去盯著熱鬧,有情況再來稟我。”

蘭苕哭笑不得,別的皇家侍衛都是防刺客用的,這位殿下倒是好,滿天下地派人去聽熱鬧。不過瞧她那亮閃閃的眼眸,她也沒舍得勸阻,依命吩咐了下去。

於是,接下來幾日,坤儀就躺在貴妃榻上聽人來稟:“李家今日也沒找到人,隻聽容華館的人說,李三小姐把自己的嫁妝都用來贖那行首了。”

“行首叫夢及,好似神仙一般的人物。”

“有人說,夢及長得很像昱清侯爺。”

捏著茶盞的手一頓,坤儀挑眉,哼笑不已:“原來是存的這個心思,可惜魚目類珠。”

蘭苕有些不高興:“她竟來這一套,八竿子打不著也能攀扯咱們侯爺。”

坤儀塞了個菓子給她:“這有什麽值得惱的,她攀扯侯爺,侯爺又不理她。”

話還沒落音,後頭的侍衛就進來稟告:“殿下,侯爺接了李家的案子,單槍匹馬闖入夜隱寺,救回了李三姑娘。”

“……”

坤儀眯了眯眼。

她往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再回視麵前的侍衛:“什麽時候接的案子?”

“今日一大早。”

好麽,她還以為他一直在閉關,沒想到聽說李三有難,連話都不給她帶一句就出了門。

英雄救美的戲碼她一向喜歡看,但,換做自己的駙馬和別的女人,那就另說了。

拂袖起身,坤儀拍了拍一臉怒意的蘭苕的肩:“我等皇家人,要端莊。”

說罷,卸了旁邊一條梨花木的凳子腿,拎著就往外走:“備車!”

夜隱寺在盛京郊外的山上,從山上下來到城門口,得耗上半日。

聶衍騎著馬,任憑身後馬車裏的人大喊大叫,也沒回頭。

“放開我,放開我!我又不是妖,侯爺憑什麽抓我!”李三哽咽不已,“他受了重傷,這麽顛簸的山路,他會死的!”

李三的旁邊,一個長得跟聶衍有九分像的男子正昏迷不醒,身上的傷口被馬車的顛簸抖開,血水濕透了兩層衣裳。

“你既過了上清司的初審考核,就應該能看出來。”聶衍頭也不回地道,“他是妖。”

李三雙目通紅,看著起起伏伏的車簾,惱聲道:“妖又怎麽樣,我喜歡他。”

“姑娘喜歡的是他,還是他這模樣?”聶衍漠然,“妖怪形狀萬千,若喜歡它們的皮囊,怕是會被拆解入腹,連骨頭也不剩下。”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李三大怒,秀氣的眉皺成一團,眼底隱隱有血色:“侯爺好似什麽都知道,既然知道我喜歡他這皮囊,又可知我為何喜歡他這皮囊?”

聶衍不答,神情漠然地繼續策馬前行。

李三瞪著眼等了片刻,眼皮顫抖著慢慢往下垂:“你以為我是為什麽要考入上清司,你以為我為什麽像瘋了一般與一個妖怪私奔。”

“昱清侯爺,你生辰當日分明未曾理會我的信,眼下又何必來抓我。”

聶衍生辰的時候,李三冒著女兒家的名節臉麵都不要,給他寫過信求親,她自知自己家世不高,甘願與他為妾,原想著他隻要回信,不管接受與否,她都能有個念想,誰曾想這人壓根不回她,甚至還在那之後,飛快地與坤儀公主成了婚。

李三多喜歡他啊,喜歡到吃了好多的苦頭學習道術,就想離他近些,結果呢,坤儀什麽都不需要做,隻需要一個皇室公主的身份,就成了他的正妻。

她不甘心,又別無他法,去容華館買醉,卻正好遇見夢及。

夢及化了一張與昱清侯極為相似的臉,隔著容華館的嘈雜,衝她遠遠一笑。

一開始李三沒發現他是妖怪,後來兩人親近,她才察覺到了不對。可不對又怎麽樣呢,眼前這個人願意對她好,願意回應她,她就願意與他在一起。

“孟極乃我上清司要犯。”聶衍淡聲道,“今日掩護他逃跑的不管是李姑娘還是王姑娘,我都會來抓人。”

李三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眼裏的光晃了晃,漸漸熄滅:“原來你是因為他。”

她還以為……她還以為……

一滴眼淚垂下來,落在她膝上孟極的眼角,又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了下去。

“坤儀有什麽好。”她喃喃,“嬌縱任性,水性楊花,身上還帶著克夫的命數,她有什麽好。”

臉色稍沉,聶衍冷笑:“她生得好看。”

李三一噎,氣憤更甚:“侯爺怎能以貌取人。”

坤儀是生得好看,雍容華貴,還帶著小女兒的俏,腰細如柳,一雙鳳眼顧盼生情,端的是又嬌又媚。可是,女兒家怎麽能隻看臉呢,不賢良也不淑德,十指不沾陽春水,哪裏是能做好人妻子的。

聶衍不再說話,也不想趕路了,冷著臉摸出符紙就想把這輛馬車直接扔回上清司。

然而,他一抬眼,正好瞧見遠處十分張揚的儀仗隊華蓋。

“……”

坤儀顯然也看見他了,喊停了鳳車,拎著凳子腿就氣勢洶洶地朝他走過來,一身黑紗被風吹得鼓起,抹胸上的肌膚如雪一樣白。

“侯爺也出來散心嗎?”在他馬前五步站定,坤儀將凳子腿背在身後,皮笑肉不笑地詢問他。

聶衍覺得好笑,方才的不愉快一掃而空,翻身下馬走到她跟前:“臣來辦事,殿下是來為何?”

“本宮也是來辦事。”坤儀眯著眼,虛偽地笑了笑,而後看向那輛馬車:“喲,都說侯爺是單槍匹馬闖來救人的,倒是體貼,還給人帶了馬車。”

“這是夜隱寺的馬車。”聶衍垂眼看她鼓起來的臉頰,微微勾唇,“上頭有傷患,走不了路。”

“腿斷了還是脖子斷了,怎麽能走不了路呢?”她外頭看他,笑得涼颼颼的,“讓本宮看看?”

聶衍點頭,倒是沒阻攔,隻多說了一句:“車上那隻大妖活了三百餘年,十分擅長偽裝,活人靠近他恐怕都會被他生吞,還請殿下遠觀。”

三百年的妖怪?

坤儀一怔,這才發現那馬車上落著層層疊疊的法陣,她眨眨眼,無聲地回頭看了看來回稟的侍衛。

昱清侯是來捉妖的,他們怎麽不說清楚?

侍衛很無辜,說清楚了呀,確實是接了李家的案子來救人,隻是不知道是從妖怪手裏救人。

“殿下還未說,來郊外辦何事?”聶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沒好氣地白他們一眼,坤儀回頭對著聶衍幹笑,背在後頭的手招了招,蘭苕就機靈地上前來把凳子腿換成了路邊的野花。

“這不是看侯爺捉妖辛苦,特地趕來慰問麽。”她刷地將花拿出來,捧在他眼前道,“瞧瞧,新鮮的花,還帶著露水和……”

她低頭打量,突然頭皮發麻:“和一條毛毛蟲。”

一條毛茸茸的、帶著兩隻花裏胡哨眼睛的、毛毛蟲。

它立在花瓣上,半個身子都站了起來,仿佛在與她對視。

坤儀:“……”

聶衍一頓,瞧著她這突變的臉色,反應極快地將花奪過去,彈開了蟲:“挺好,微臣很喜歡。”

一聲尖叫卡在嗓子眼,坤儀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很怕蟲,後知後覺地渾身都起了顫栗,偏生美人在前,她又不想失態。

好在,美人還算體貼,將她擁在懷裏,輕輕拍了拍背:“臣多謝殿下。”

坤儀哽咽,順了半天的氣,才悶聲答:“侯爺不必客氣。”

抓著人家衣裳的手都還在發抖。

聶衍覺得好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背:“殿下還是該在盛京主城裏呆著,何必來這荒郊野嶺。”

“就想出來玩玩。”她扁扁嘴,吸了吸鼻尖,“我哪知外頭這麽多蟲。”

嬌嫩的小臉微微泛紅,柔荑捏著袖口抵在他胸前,她整個人瞧著又傲又慫,分外的可愛。

終於是沒忍住,聶衍低笑出聲,聲音淺淺的,分外惑人心神。

李三坐在馬車裏,一開始聽著動靜覺得震驚,到後來,越聽眼神越黯淡。

懷裏的人動了動,似是要醒,李三連忙抹了自己臉上的淚,低頭查看他。

“別哭。”孟極半睜開了眼,對她說的第一句話,還是這兩個字。

一如在容華館,她因著聶衍的大婚喝得大醉,他過來接住她要往桌上倒的腦袋,輕歎著呢喃。

李三倏地就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