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江嘉年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所以說,她現在算是已婚了?

肚子裏的孩子,算是有身份了?

轉頭看看身邊,孩子的父親倒是表情平靜得好像從菜市場買菜出來的一樣,手裏還提著一袋糖果,是剛才從家裏出來時順道去超市買的,她當時就很好奇他買糖果幹嘛,還買那麽多,這會兒領完了證,兩人上了車,坐在車上,就看見夏機長認認真真地車子抽屜裏拿出漂亮的紙袋,將糖果分成了兩份。

江嘉年莫名其妙地看著,看著看著其中一份糖果就交到了她手上。

“給我了?”她疑惑地問。

夏經灼點頭說:“不對嗎?結婚了不是要給同事發喜糖嗎?”

江嘉年驚悚地看著他:“你不會是想馬上告訴所有人你結婚了吧?”

夏經灼沒說話,隻是認認真真地收好了他那份喜糖,然後開車離開民政局門口。

今天不是周末,江嘉年是請假出來的,夏經灼是正常休假。

說來也是巧,他休假雖說是飛四休二,但趕上不是周末的時候也不多,能這麽巧的在工作日見他父母,甚至發展到直接領了結婚證這件事,也算是上天的緣分。

說起來,他們是怎麽就到了這裏領了證?仔細想想,好像是江母那幾句話。

“你總不能讓孩子出生的時候還不明不白沒有身份,連個出生證明都辦不下來吧?”

“做人都要負責任的,既然有了孩子,為人父母就得為孩子負責,你們可能覺得感情還不到去結婚的地步,但也要為孩子想想。再不濟,你們先領了證,讓孩子正常出生,如果以後你們覺得兩個人相處起來不適合,再想別的對策都是可以的。”

簡單來說,就四個字。

為了孩子。

摸著手裏的小紅本,珍重地放到背包裏,江嘉年心情頗為複雜。

夏經灼給她準備的喜糖就握在手裏,情不自禁的,她就自己先吃了一顆。

夏經灼開著車,餘光瞥見她這個動作便說:“那又不是給你吃的。”

江嘉年嘟囔道:“我先嚐嚐。”少頃,她放輕聲說,“夏經灼,你是真心想和我結婚嗎?還是單純為了孩子有個合法身份?你以後會不會和我離婚?”她問這樣的話,但也不需要回答,在他回答之前就徑自說道,“算了,你不用告訴我,我想來想去,我們還是暫時不要透露給外人結婚的消息比較好,我這邊懷著孩子瞞不住,但你那邊可以不說,這樣一來,就算你以後後悔,要和我離婚,再婚時也不用背上二婚的名聲。”

聽起來,這話是處處為他考慮,仿佛男人背上二婚的名聲比女人壓力都大一樣。

車子慢慢停在紅燈前,夏經灼也剝了一顆糖放到了嘴裏,他們結婚喜糖的甜味與平時認知的甜都不一樣,這種甜一點都不會膩,他從來不愛吃甜食,可這樣的味道讓他幾乎停不下來。

“我不會後悔。”他吃著糖,目視前方平靜地說,“我活到今天也算見過不少人,各種各樣的我都曾領略過。他們都像街邊的路燈一樣,一盞一盞,照亮前行的路途,但車子駛過,它們依次離我遠去,再亮的燈也終究是燈,已與我無關。可是你不同。”他側眸望向身邊,眼神波瀾不驚,似乎隻是在說著再平常不過的話,“你就像天上的月亮,不管我走到哪,一抬頭就能看到你,停電的時候路燈會滅,但月亮永遠都在,她照著我路,讓我常駐光明。”

江嘉年失神地望著他,夏經灼微蹙眉頭繼續道:“你可能會覺得我的決定很魯莽,在你看來這不過是幾個月的相識而已。但正確的人,哪怕是相識幾天也知道是正確的。錯誤的人,哪怕相處幾年也始終要分開。我現在和你說的這些話不是今天才想到的,早在我第一次跟你表白的時候我就已經想明白了這些,可能一開始我對你關注隻是因為你像某個人,但現在,是因為你隻是你。”

他隨口吐露的話裏提到了“像某個人”,江嘉年敏銳地捕捉到,直接問他:“我像誰?”

他沒有隱瞞,在綠燈亮起之後發動車子,一邊專注地開車一邊說:“我的繼母,五年前已經去世了。”

五年了。

夏經灼今年二十七歲,那就是他二十二歲時去世的,那時他應該才大學畢業吧。

繼母光去世就已經五年了,和他們一家人生活也不知都多少年了。

江嘉年還記得在他那裏看到的那張照片,照片上那個格格不入的女人就是他的繼母吧?說實話,她想過自己可能像他母親,又或是什麽初戀,卻從來沒料到是繼母。

見江嘉年沉默,夏經灼也察覺到了她隱約的不服氣,好像很不樂意像她繼母似的,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方向盤,過了一會就說:“她和你一樣,總是忙於工作,從我很小的時候就跟我父親結婚,在我還不得不依賴他們生存的時候,她像個老師一樣,即便很不喜歡和我相處,還是會循規蹈矩地關心我、檢查我的學業,去我的家長會。”略頓,他扯開嘴角冷淡笑道,“她唯一一次遵循心意對待我,就是在她去世的時候,不見我。”

江嘉年意外極了,她早就想過夏經灼的家庭情況可能非常複雜,他應該有過糾葛壓抑的過去,但現實遠遠要比她想得“精彩”多了。

“我一直不明白我爸為什麽會不要我媽,而選擇她這樣的女人。”

“……我現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可是我依然不會原諒他們,永遠都不會。”

幾日後。

安平航空機組專用餐廳,邢舟重新恢複飛行,不得不來跟夏經灼見麵。

他站在餐廳門口,看見夏經灼已經打了飯坐在那在吃,很清淡的清粥小菜,他走進去沉默地去打了和他不一樣的飯菜,因為在飛行上有規定,機長和副機長可以同餐不能同食,這是為了確保在飛機發生緊急情況的時候,機長和副機師不會同時拉肚子。

打了飯端在手裏,邢舟望著夏經灼的背影,猶豫許久還是走了上去,在他對麵落座。

夏經灼抬起眼,瞧見是他便又低下頭說:“來了。”

邢舟點點頭,沒說話。

夏經灼頭也不抬道:“你最近刻意躲著我,我不想問緣由,你大約也不願意告訴我,我隻希望那些事不要影響到你好不容易重新開始的飛行。”

邢舟抿唇,半晌才道:“不會的。”

夏經灼頷首,沒再言語,不多時乘務組也過來了,餐廳裏熱鬧起來,殷曼打了飯走到他們這一桌坐下,正笑著寒暄打招呼,就看見夏經灼從身邊取出一個精致的紙袋,將紙袋放到桌麵上,對她說:“裏麵是糖,你拿去給大家分一下。”

殷曼眨眨眼,還以為是他送給大家吃的糖果,笑吟吟道:“今天是吹得哪門子風,夏機長居然請大家吃糖。”

說完了,殷曼就心裏一緊,女人都是敏感的,這話連起來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件事,她在心裏一萬個不願意相信,可夏經灼很快抬起頭麵不改色道:“是喜糖,我結婚了,送給你們吃。”

夏經灼結婚了。

安平航空最年輕最有前途的機長夏經灼居然結婚了。

這位連被殷曼追了幾年都無動於衷的鑽石王老五居然就這麽毫無征兆地結婚了,還有比這更爆炸性的消息嗎!

殷曼愣愣地拿著手裏的喜糖,手一鬆,喜糖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聞訊而來的乘務員楊陽見此趕緊撿起來,緩解尷尬道:“我來吧我來吧,嘿嘿,夏機長結婚了呀?新娘子是誰?哪天一起吃飯帶我們認識一下呀。”她握了握殷曼的手,想讓殷曼別在大家麵前那麽失態,可到底是徹底失戀了,這麽多年喜歡的人居然不聲不響地結婚了,還有比這更打擊人的嗎?

殷曼根本無法保持冷靜,直接捂著嘴跑出了機組餐廳,邢舟見此二話不說追了出去,夏經灼看了一眼他們的背影,當其他人來祝賀的時候,他還能堪稱溫和地笑著說句“謝謝”,楊陽在旁邊發著喜糖瞧見這一幕,不知道怎麽的,就覺得夏經灼很薄情。

邢舟現在有一樣的感覺。

殷曼哭著跑出來,躲在角落裏,傷心地蹲下來抱著自己。

他喜歡她,她那種樣子他心疼得不行,跑過去想要安慰她,卻被一把推開。

“你來幹什麽!來看我笑話嗎?!你走,我不需要你假惺惺!”殷曼生氣地推搡著邢舟,邢舟又心疼又不敢上前,隻能舉著雙手傷心地看著她。

殷曼推了幾次他還不走,她也沒力氣再推,頹喪地癱倒在地,喃喃道:“他怎麽能結婚呢?我喜歡了他這麽多年,他就這麽結婚了,連說一聲都不曾,他到底把我當什麽啊?明明我比那個人先認識他,為什麽他就是看不見我呢?”

殷曼當然知道夏經灼和誰結婚了。

上次江嘉年已經來宣示過主權了,她在所有人麵前將他拉走了,她來“接”他。

殷曼一想到這些心都碎了,她可憐兮兮地哭著,邢舟看了一會,從傷心變成了憤怒。

夏經灼到底憑什麽得到所有人的厚待?他怎麽能這樣傷害一個喜歡他的人?

當然了,他傷害的人何止是殷曼,還有他。

他怎麽能那樣對待對他好的人?他到底想要什麽?

邢舟吸了吸鼻子,閉上眼,耳邊是喜歡的人的哭聲,他覺得所有想不明白的事在這一刻都不必再想了,事實擺在那,自己就是被看不起的那個,連自己喜歡的女人喜歡的人也是他,他處處占盡先機,以戲耍他為樂,看他還為了感激他一起停飛每天等到很晚給他送熱水,他是不是暗自偷笑了很久?

這樣的日子,真是不想再過了,不想再這麽卑微了,再也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