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檢查結果出來,江嘉年沒什麽大事兒,隻是動了胎氣,需要好好休養,保持心情舒暢。

可惜,她現在經曆的危機讓她根本沒辦法心情舒暢。

現在,那些危機可以暫且放在一邊不表,眼前的危機比較重要。

“我覺得……你這樣的決定太草率了。”

江嘉年坐在車子副駕駛上,有點頭疼地按著額角,車窗打開著,秋天的江城氣溫不怎麽高,夜風吹進來涼意透骨,她伸手摩挲了一下手臂,有些冷,夏經灼餘光瞧見,關了車窗,打開暖氣。

“我這就下去了,不用麻煩。”江嘉年說著這些,便要打開車門下車。

夏經灼微微點頭道:“好,那明早我到你家接你。”

江嘉年又坐回了車椅上,扭頭緊盯著他說:“你和一個沒有感情的人結婚,隻是為了孩子父母雙全,你不覺得這樣太草率嗎?”

夏經灼握著方向盤轉過頭說:“這一點你考慮,我不存在這個因素。”

江嘉年一愣:“啊?”

夏經灼:“我不是跟沒感情的人結婚,你才是。”

江嘉年嘴角抽了一下:“你還真是坦率。”

他收回視線往前方,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但因為假票危機的事情,悅途整棟大廈都還明亮至極,所有辦公室的燈幾乎都亮著,大部分員工都在加班。

“雖然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但我的確是不被人喜歡的那個人,我希望你仔細考慮,如果你覺得這樣安排時間太緊迫,我有兩天假期,後天再去接你。”

略頓,他從口袋裏翻出手機,解鎖遞給她。

“幫我存一下你的地址,謝謝。”

江嘉年無話可說。

手機握在手裏,記事本已經由他打開,真的要留下自己的地址嗎?很難動手。

見她沒動作,夏經灼直接將手機拿了回來,一邊收起來一邊說:“我來你公司接你,下車吧,有人來了。”

江嘉年本來還想反駁叫他別來接她,聽見他後半句話就先看了看後視鏡,這一看不得了,來得可不是什麽閑雜人等,是林寒嶼。

“今天謝謝你。”

江嘉年快速道了謝,拉開車門下車,將包挎在肩上,原地等林寒嶼過來。

他看見她從別人的車上下來,就很好奇那是誰的車,腳下的速度也加快了許多。

也不知夏經灼是有意還是無意,故意慢吞吞地在那打開副駕駛的車窗,朝外對江嘉年說:“不用那麽客氣,那麽說定了,後天我來接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林寒嶼恰好走過來,也正好看見了他的臉。

夏經灼似乎十分禮貌地朝他點了點頭,這才關了車窗驅車離開,林寒嶼站在那,早已經看過夏經灼資料的他,不可能認不出來那是誰。

“你們的關係已經好到這樣了?”

他憋著氣說了這麽一句話,搞得江嘉年焦頭爛額。

“林董,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還是處理公司的事要緊。”她簡單地點了點頭說,“我先進去了,其他同事應該已經等我很久了。”

林寒嶼不知道江嘉年從安平離開時和大家分頭行動是為什麽,現在也誤解成她是專門在等夏經灼,現在還由夏經灼送回來,倆人指不定之前如膠似漆地做過什麽。

一想到後麵這種可能,林寒嶼就有點無法控製自己,幾步上前拉住江嘉年的胳膊憤怒地說:“你也知道公司的事要緊嗎?為什麽到了這種時候你竟然還是要去見他,還和他離開那麽久

?你可以為了他浪費處理危機的時間,為什麽跟我說幾句話都不願意?”

江嘉年詫異地看著他:“你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什麽我為了他可以浪費處理危機的時間?我根本不是為了他。”

她做了解釋,這是她的本分,可林寒嶼根本不相信。

“那我看見的是什麽?你們不是還約了後天見麵嗎?江嘉年,我必須得告訴你,這次的事沒你想得那麽簡單,一旦處理不得當,我們全都得去喝西北風,我勸你還是不要想著兒女私情,把重心放到工作上來,這不僅僅是我的公司,你也是公司的總經理。”

林寒嶼氣到爆炸,說話都有些無語倫次,嫉妒讓他發狂,讓他無法控製自己,江嘉年把他所有的話聽完眼眶就紅了。

“我知道,謝謝林董的提醒。”她抿唇道,“那林董也別在這耽誤時間了,為了我們可以不喝西北風,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林寒嶼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挫敗地後退了幾步,須臾之後放軟聲音上前說道:“抱歉嘉年,我剛才是氣糊塗了,我一看見你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我就控製不住自己,我也不想這麽沒風度,你別記恨我。”

江嘉年沒說話,先一步進了大廈,林寒嶼在原地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即便不甘心,還是跟著她進了大廈。

他們到的時候會議室裏已經人滿為患,出了那麽大的事,大股東都坐不住了,這也是林寒嶼會到場的原因。

他和江嘉年一進來,會議室裏的爭論才停歇下來,眾人臉色都不甚好看,眾矢之的當然就是徐然,所有人都坐著,唯獨他站著,正在承受大股東的雷霆怒火。

江嘉年瞥了他一眼,隨便拉開一張椅子坐下,盯著他說:“徐部長,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一天?”

徐然怔了怔,搖頭。

江嘉年笑著說:“我猜你也沒想到,你是悅途的老員工了,我還沒來的時候你就在了,你技術那麽好,每年都在進步,悅途從來沒虧待過你,薪水和年終分紅你也沒少拿,是吧?”

徐然有些無地自容,低著頭擺弄手,不言語。

江嘉年瞥了一眼麵色凝重的股東,繼續說道:“徐部長,說實話我不讚賞你現在的行為。你知道你這次犯的紕漏有多大嗎?這樣的錯誤可能導致你今後在這個圈子內混不下去。”

這句話好像說到了點子上,徐然趕緊抬起頭說:“這件事雖然我要負主要責任,但不是因為我的技術疏漏才這樣的,我現在已經不親自負責什麽技術製作,是下麵的人犯的錯,不能全怪我吧……”略頓,他強調道,“我可能也就和江總一樣,擔負一個監管不力的責任。”

很聰明的推卸責任,把江嘉年拉進來,放在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這樣一來江嘉年好像就不能再多說什麽了。

許歡顏埋在人群裏安靜地看著這副鬧劇,甚至還有閑情逸致玩手機,她明顯已經不在乎這些了,甚至不在乎這個公司,江嘉年餘光裏注意到她的模樣,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八成是準的。

她將手放到桌子下麵,碰一下林寒嶼的手,林寒嶼正在專心聽他們對話,冷不丁被這麽一碰還有些驚訝,側眸望向江嘉年時,就看見她朝許歡顏那抬了抬下巴,動作很私密,除了他並沒人發現。

林寒嶼似不經意地望向許歡顏的方向,恰好看見她麵帶微笑地在擺弄手機,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上他也不是傻子,江嘉年特意讓他看這些的用意是什麽,他瞬間就明白了。

“徐部長說得也沒錯。”這邊,江嘉年對站著的徐然溫和說道,“的確,你已經不再親自負責製作什麽係統,即便是因為公司係統的疏漏出現這樣的事,也是你下麵人犯的錯,這個回答你是不是在出事之前就想好了?”

徐然怔住,驚訝說道:“江總您這是什麽意思?”

許歡顏聽見她這麽說也坐不住了,放下手機淡淡道:“就是啊,江總這意思好像是說,這件事是我們內部人員的陰謀?您可想好了再說話,這麽多人看著呢,每一個字講出來都是要負責任的。”

江嘉年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道:“許副總,你看看你,又這麽著急做什麽,我在和徐部長說話,又不是和您,項目部和這次的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您總是那麽著急地插話幹什麽?”她象征性地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道,“你該不會真的是在心虛吧?”

許歡顏剛剛被林寒嶼悔婚不久,會做出這種報複的事情來是有動機的。

但僅僅因為猜測就斷定這件事也不可取,凡事都要講證據。

徐然一直都態度低迷,見戰火引到許歡顏身上卻趕緊站出來說:“江總,您侮辱我就算了,怎麽還連帶著侮辱別人?既然你一直在做猜測,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猜測,你是想推卸責任,讓你討厭的人也牽扯到這次的危機裏?”

江嘉年被擺了一道,嘴角笑意慢慢變淺,沒有說話。

徐然繼續說:“江總,看得出來您平時跟林董走得很近,林董跟許副總分開的事您應該是最高興的那個。既然他們已經分開了,你就不用話裏話外地討伐許副總了吧。”

這樣的話題在談公事的時候拋出來著實不專業不成熟,江嘉年當時就冷下了臉,一字一頓道:“徐然,到了現在你還是要執迷不悟?你覺得扯出這種話題就可以混淆事情的真相?”

徐然豁出去似的笑了笑說:“得了吧江總,我到底是不是在混淆你心裏也有數。”他故意引導別人將視線轉到感情上來,這樣比較容易獲得別人的同情,“你也說了,我在公司時間比你還要長,我對悅途是有感情的,我是絕對不可能做出對不起公司的事的,既然你一口咬定是我的責任,那麽好,我不幹了。”他直接扯掉脖子上的工牌摔到桌上,“我走行了吧?那四百多張的假票我自己掏錢賠償,一張也不會少了公司。”

語畢,徐然便怒氣衝衝地走了,和在安平時唯唯諾諾的樣子完全不同,不難猜出在她不在的時間裏,他可能和誰串通過。

至於那四百多張假票,直接算在經濟損失上,假設平均一張2千塊,加起來也不過八十幾萬,這對於一位年薪上千萬的技術部大牛來說,簡直九牛一毛。

江嘉年慢慢沉默下來,手握著筆,不言語。

許歡顏見事情發展得差不多了,也嫵媚優雅地站了起來,將脖子上的工作卡摘下來丟到了徐然丟的位置,湊了一對兒。

“既然徐部長都走了,那我也不好占著地方了,江總明顯對我有偏見,就算這次不搞死我,下次也搞死我了,與其繼續在您手下做事,擔著這樣那樣的風險,我還是趕緊自覺走人得好。”

她笑著說話,說完就抬步離開,臨出門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林寒嶼的位置,盡管到了這個時刻對方也沒有哪怕一刻關注過她,那她趕盡殺絕做到這一步也不必有什麽愧疚了。

關門聲接連響起兩次,每次走出去的人所發出的言論都將江嘉年推成了眾矢之的。

好像事情還沒解決,就因為她合乎邏輯的猜疑導致內部分化了,會議室內又開始議論紛紛,股東也開始不滿,江嘉年靠到椅背上擺弄著手裏的筆,計劃著該如何解決這件事,徐然要走是肯定的,但他想幹幹淨淨的走可沒那麽簡單,她不懂具體的技術,但技術部不是徐然一個人的天下,除了他也有別人可以調查事情真相。

唯一難辦的,就是如何安撫內部人員和輿論,她說話已經起不到什麽作用了。

“安靜。”

還好,最合適此刻開口的人終於開口了,他坐在眾人中央,掌握著悅途最多的股權,說出來的話自然也該更多人去傾聽。

“錯誤已經造成,要走的人也沒必要留下,現在留在公司陪伴公司度過危機的人,才是悅途真正需要的人。”

林寒嶼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楚,大會議室裏那麽多人,每個人都能聽見他的言詞,這些話幾乎不用考慮就能明白,這是站在江嘉年那邊的。

江嘉年轉頭看他,林寒嶼並未與她對視,直接吩咐公關部道:“會議結束就去發聲明,表明這次是悅途內部係統故障造成的疏漏,會對所有因此被牽連的用戶做出全額賠償以及精神補償。另外……”他微微抬眉,猶豫了一會才說,“既然徐部長走之前說了要掏錢,那就直接從他的年薪裏扣除好了,一番美意不該辜負不是麽?另外他這次是因責離職,按照合同規定,除了這筆賠償外公司也會扣掉他提前離職的一部分薪水,財務部該怎麽算就怎麽算。”

很酷。

他現在的樣子真的很酷。

既然那小子說了要給錢,不要白不要,未來一段時間悅途肯定會陷入財政危機,沒人會嫌手裏錢多的。

隻是轉念想想,做出自我追責的聲明,把悅途放置在錯誤最大的位置上,悅途那些合作方該如何處理?其中受此次影響最大的安平恐怕不會再繼續合作,還會追要違約金,這筆錢的數額已經足夠公司喝一壺了。

股東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我覺得不能發這樣的聲明。”一位股東說,“這聲明一發出去,我們麵臨的就不僅僅是輿論譴責和用戶追責,那些航空公司也不會善罷甘休,那些少的還好辦些,安平那邊可是才簽的合同,那麽一大筆錢,公司目前的周轉資金根本不足以賠償,這又要怎麽解決?”

江嘉年沒有發言,隻是安靜地聽著,林寒嶼對此給了回應:“那麽依你之見呢?發布一些推卸責任的聲明,讓事情愈演愈烈,最後還是要照單賠償,然後再背上一個態度惡劣狡詐詭辯不負責任的名聲?”

股東怔住,和身邊的人對視了一眼,對方也說:“我也不讚同發那樣的聲明,就算不推掉一些責任,也還有更好的辦法吧。”

林寒嶼直接道:“等我們想到更好的辦法,事情就已經無可挽回了,所以不要再說什麽不讚同,就這麽辦,沒得商量。”

他這個態度讓其他股東不太高興,紛紛表示他們不接受。

林寒嶼看著他們冷笑一聲,輕聲道:“告訴我,在悅途我的持股量是多少?”

股東們怔住,不回答。

江嘉年適時地開口說:“51%。”

林寒嶼微笑道:“謝謝。”少頃,麵朝其他股東,“那你們還有意見嗎?加在一起49%的各位。”

這真是特麽的。。

滿心怒氣,無處發泄。

整場會議不歡而散。

淩晨五點鍾,悅途對外發了聲明,隨後整棟大廈才漸漸滅了燈,隻剩下幾盞還亮著。

其中一盞,就是江嘉年和林寒嶼的。

“很晚了,我就在公司躺一會,你回家休息,女人不能太常熬夜。”

林寒嶼收拾了文件,坐在椅子上跟江嘉年說。

江嘉年已經走到了門口,本就打算告別,聽他這麽說便微微頷首。

走出門,很快就該離開,但臨關門時,江嘉年還是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

林寒嶼恰好也在看著她。

安靜對視片刻,江嘉年鼓起勇氣說:“謝謝你。”

林寒嶼側了側頭:“謝我做什麽?”

江嘉年如實道:“多謝你替我解圍,也多謝你相信我。”

相信她才是真正不會對公司不利的人,替她從許歡顏徐然留下的尷尬局麵中解脫出來,所有的一切,都非常感謝。

林寒嶼當然知道是為什麽。

他微微勾唇,漫不經心道:“你不用謝我,這件事嚴格來講是因我而起,歡顏她太著急了,事情做得太緊密,漏洞也多,平靜下來仔細想想,就能看出不正常,她到底還是年輕,假以時日,我肯定能找到證據證明她做過什麽,讓她也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我現在隻是有些遺憾徐然,他跟了我這麽久,竟然也會背叛我。”

的確,創建公司不久就在的人,竟然會跟著後來者背叛他,換誰都會寒心。

江嘉年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如果他沒有和許歡顏解除婚約,這些事也不會發生,而他解除婚約大部分原因是她,他們都是一根繩上的人,誰也逃脫不掉責任。

“我回去了。”

她最終隻是簡短道別,未再多言,林寒嶼看著她轉身,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後天,不管是去做什麽,你能不和他去嗎?”略頓,他壓低聲音道,“公司陷入危機,我希望這樣的時候你可以陪在我身邊,我們可以在一起。”

江嘉年真的有些感觸,心底裏也有動搖。

可有些事她根本不能有別的選擇。

她回過身,就站在門口,麵容平靜地回答他說:“如果我告訴你我懷孕了,並且不會打掉這個孩子,你還想和我在一起,讓我陪在你身邊嗎?”

公司出事林寒嶼不震驚,多大的危機也不曾讓他慌亂,可江嘉年此刻的話徹底打亂了他的心。

“你說什麽?!”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焦急的動作帶動了桌子,桌上的水杯倒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嘉年瞥了一眼,握著門扶手說:“你肯定不會想的,我們都知道是這樣。所以還是不要再說剛才那樣的話了。”她內斂地微笑了一下,放低了聲音,“其實我是喜歡過你的,現在也還沒辦法完全忘記你,但我想放棄你,這樣對你我都好。我有我的選擇,也不希望你因為感情而委屈自己認同別人的孩子,那不像你,我看到也不會高興。”

稍停,她擺正臉色,堅定不移。

“而我要放棄你,嚴格來說也不需要什麽理由。隻是時候到了,我需要忘了你,往前走。”

林寒嶼錯愕地愣在那,如此驚人的消息撞進他的腦子,他根本無法對此作出什麽冷靜回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看著門關上。

另一邊,江城國際機場,一架美國飛來的飛機降落,安平航空的董事長和李主任親自來接機,空姐和機長將對方送下飛機,全程都十分尊敬。

當那人與他們見麵的時候,安平的董事長秦鬆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感慨說道:“老夏,多少年不見了,你還是老樣子,我卻老了。”

被稱為老夏的中年男人摘下帽子,斯文地笑了一下,望著身後屬於江城的天空和機場,情緒複雜道:“是啊,很多年不見了,這些老朋友,還有……這座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