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沒有對話。
江嘉年跟這位幫她撿起毯子蓋上的機長,並沒有任何對話。
她隻是朝對方點頭道謝,便有些冷淡地靠回自己的座位,拉好了毯子繼續閉目養神。
身邊的位置有輕微的動靜,猜想是那位年輕而英俊不凡的機長坐下來了,江嘉年心裏開始有些煩惱,飛機上沒有機組休息室嗎?當然,也可能是休息室被別人占用了,又或者去休息室還要上樓梯,短途的話沒必要,既然頭等艙有位置就過來躺一會好了。
然而,盡管在心裏已經猜到了全部的可能,江嘉年還是有點不適應。
該怎麽說呢,要是普通乘客,她也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好像剛才見到他第一眼開始,她就渾身不舒服,心裏還發癢,她撓不到,換了個好幾個姿勢都無法再入睡,隻得認命地睜開了眼。
一睜開眼,她就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身邊,來休息的機長自然也還沒睡著,他手裏拿了本書,正漫不經心地看著,約莫是助眠用的吧。
他沒蓋毯子,雙腿交疊,合身的製服褲子可以讓他兩條長腿上的肌理線條完美地展現出來,這男人一身禁欲製服下麵肯定是十分有料的身材,也不知道比起林寒嶼如何。
一想起林寒嶼,剛才那股渾身不舒服的感覺就消失了,她也忘記了收回視線,就那麽盯著陌生人開始走神,思索林寒嶼幾號才能回國,回來之後她是否有機會告知對方自己的心意。
在悅途工作這麽多年,她和林寒嶼幾乎每天都見麵,他總是對她那麽好,與對別人完全不同,她能感覺到他的在意和關心,也一直在等他說出那句話,坦白兩人的關係,但她現在都三十歲了,他似乎還是不準備說出來。
說實話,江嘉年也有著急了。
一個女人能有幾個三十歲?家裏催婚又催得緊,她不想再等下去,所以打算主動跟林寒嶼說開,這次他從國外出差回來,就是他們確定關係的時候了。
想到這些,江嘉年勾起嘴角笑了笑,正憧憬美好未來的時候,耳邊就響起了一個有些熟悉的低沉男聲。
“我知道你不是在看我,也不是我臉上有什麽把你逗笑,但你最好把視線轉開,不然別人會誤會。”
江嘉年立刻回神,眨巴了一下眼睛才發現自己竟然盯著別人在發呆,還是個非常英俊惹人遐想的男人,也就是頭等艙人少,換在經濟艙,可能早就被圍觀當花癡了。
“很抱歉。”江嘉年道了歉,立刻收回目光直視前方,眼中還流露出幾分尷尬。
男人瞥了她一眼,放下書塞進座位前麵的小夾層裏,放低了座椅靠背,準備休息一會。
就在這時,飛機遇到了氣流,波音787最大的一個缺點就是遇見氣流時比其他機型顛簸感更強,本就有恐飛症的江嘉年剛剛轉移注意力,馬上就回到了恐慌狀態。
她緊了緊安全帶,深呼吸讓自己冷靜點,告訴自己隻是氣流,可並沒收到多少效果。
飛機裏響起叮的一聲,空姐開始廣播,向乘客解釋飛機遇到氣流,會有些顛簸,將暫停客艙服務和衛生間,常坐飛機的人也習以為常,並不擔憂,但江嘉年的狀況就有點不好了。
飛機顛簸一直沒停,持續的時間還不算長,可在度秒如年的她這裏,就有些過長了。
江嘉年臉色蒼白地看向身邊,臉龐冷冰冰的男人閉著眼,似乎已經進入睡眠,她深呼吸,告訴自己趕緊冷靜下來,不要再這樣,可緊接著飛機又劇烈地顛簸了一下,江嘉年一下沒控製住,直接撲到了身邊那男人的身上,抱著些什麽讓她感覺安全了許多。
幾乎在她撲過去的一瞬間男人就睜開了眼,快速想要躲避,但因為係著安全帶,他的躲避並沒有成功。
看著趴在自己腰間的女人,男人好看修長的眉皺了起來,江嘉年抬眼看見,趕緊後撤了身子遠離了他,僵硬地捋了捋長發,低下頭躲避對方有些寒冷刺骨的視線。
大約是為了避免剛才的情況再次發生,男人很快調直了座椅靠背,似乎也準備離開。
隻是,顛簸在停頓片刻後又開始繼續,要離開座位需要等顛簸結束,他隻能暫時留在這。
一留在這,在顛簸開始的下一秒,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就被身邊的女人握住了。
“對不起,我知道這很失禮,但我有點不安,所以麻煩您遷就一下。”江嘉年呼吸短促地解釋,手勁很大地抓著身邊男人的手,幾乎要把他的手抓出紅印子了。
男人注視她,她眼睛很漂亮,褐色的眸子,要不是有眼鏡遮擋,她會是一個很迷人的女人。
他是本次航班的機長,作為一名機長,安撫緊張的乘客並不是生疏的事。
“隻是氣流顛簸而已,很快就會結束,不必害怕。”
他開口說話,語調清而長,這樣美妙的嗓音讓別人在聽他說話時都覺得是一種享受。
江嘉年勉強笑了笑說:“是,我知道,但還是控製不住,影響到您很不好意思。”
男人斜睨著她,眉梢挑了挑,冷冷淡淡問她:“你有恐飛症?”
江嘉年緘默不語,這個話題她不想談,哪怕是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不想承認。
或許是為了讓自己的逃避顯得不那麽難堪,江嘉年轉開話題道:“波音787不都是飛北美航線麽,也會飛國內短途?”
他很冷淡,不怎麽想和她說話,更想趕緊把手從她手裏抽出來,目光一直落在被她強行緊握的手上,回答問題都疏遠和漠然。
“你似乎很了解。”
簡單的一句,帶著些不善,好像她早有預謀一樣。
顛簸停息,江嘉年收回自己的手,放在毯子下慢慢握成拳,不得不承認,抓著他的手時她的確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但那應該是所有女人在和陌生男人接觸時會有的感覺,並不是什麽可以延伸出無限遐想的東西,也不是他所猜測的什麽“預謀”。
“我不算了解。”江嘉年垂眸睨著地麵說,“是公司項目部正在跟貴司談合作,我看企劃案的時候多少看到一些。”說到這,她抬起了眼,再看向身邊時狀態已經無懈可擊。
作為悅途旅行的總裁,江嘉年對具體到詳細的航線以及航班的內容不全都了解,因為她要做都是決策工作,太細化的東西有下麵的基層員工去處理。如果一個公司什麽事都要總裁去詳細了解才能搞定,那就太失敗了。她上麵這些回複,問心無愧。
然而,即便她說得那麽坦誠,男人在回答她問題時還是透著一股奇異的危險氣息。
“如果一架飛機隻用來飛北美,十幾個小時才有一次起落,飛機日利用率會很低。”他解開安全帶站了起來,“也完不成90天內三個起落的要求。”他走了幾步,遠離座位,進入甬道時回眸睨了她一眼,“飛機會很快開始下降,感謝乘坐本次航班。”
最後的話客套而官方,他說完就走進甬道,消失在那裏,江嘉年最後看到的,是他肩上的四道金色的橫杠。
畢業後初入這一行時,江嘉年也對航空方麵有過了解,後來轉職、升職之後,才漸漸疏剪了這方麵的內容。
她至今還記得,飛機長肩章上那四道杠的涵義。
第一道杠:“Profession”——專業;
第二道杠:“Knowledge”——知識;
第三道杠:“Flying skill”——飛行技術;
第四道杠:“Responsibility”——責任。
江嘉年忽然覺得有些心跳加速,她抬手放在心口感受了一下,將心跳加速的原因歸結於飛機開始下降了。
聽著空姐的下降廣播,江嘉年拿開毯子放到一邊,抬起手腕看時間。
在空姐廣播開始之前不久,駕駛艙裏,男人坐在駕駛艙的左座,右座上的副駕駛羨慕又小心翼翼地蜷著,盡職盡責對著耳機道:“塔台,這裏是AP5105號航班,右側逆風,風速20,時速170公裏,請求降落。”
稍傾,塔台那邊回複道:“雷達可見,允許降落,請用06右側跑道。”
得到允許,副駕駛鬆了口氣,笑著對駕駛座的男人說:“經灼哥,你瞧北京這霧霾,還是咱們江城好。”
正在操作飛機下降的男人並不分心,也不理會副駕駛的寒暄,安靜地望著前方,駕駛著飛機慢慢降下模糊不清的霧霾,調整角度,一點點讓周圍的景色自灰蒙變得稍微清晰,跑道慢慢出現在駕駛艙的視野裏,飛機即將著陸。
客艙裏。
江嘉年透過別人座位邊的舷窗看著外麵的景色,天空暗淡,飛機一點點下降,但奇異的是她並沒感覺到太明顯的墜感,她想起那位年輕的機長,雖然他年齡不大,但技術卻真的不錯,她坐過那麽多班飛機,他駕駛的這一班是最平穩的。
飛機很平安地降落在北京城。
江嘉年在頭等艙,最早下飛機,最早離開這裏。
駕駛艙裏,被副機師稱呼為經灼哥的男人掃了一眼手邊的乘客名單,最前方頭等艙位置,坐在豪華頭等艙1D位置上的女乘客名字叫作……江嘉年。
那個戴著眼鏡故作冷靜,還不斷接觸他身體的女人,她叫江嘉年。
夏經灼慢慢抬起手,在副駕駛不解的注視下慢慢露出一個非常刻骨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