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葉慎的過往

“妾身失言,聖上恕罪!”

成王麵色凝重,似是不喜。

林述晚想象了一下麵具下的眉眼,定然是皺成了一團,眉峰聳立,雙眼眯瞪。

就近看成王的側臉,與她記憶中的人太像了。

“知道有罪,就去向成王賠罪吧!”

“廖淑儀,渡月神醫是來為聖上看病,你出言不遜侮辱她的樣貌,自打三十個耳光,也嚐一嚐樣貌有瑕的滋味吧!”

廖淑儀慌亂的小臉如遭雷劈,哭得梨花帶雨地抱住了皇帝的腰:“聖上憐惜憐惜妾身吧!”

皇帝被廖淑儀的哭聲攪得心肝肉疼,一想到淑儀半月都要頂著張腫臉,他嘴角抽了抽,發話道:“神醫為朕開藥吧!神醫超脫世外,應該不忌諱這些俗言,淑儀,你先下去!”

這就是愛子和寵妃的較量?皇帝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個是可人熨貼的美人,一個是忤逆傲嬌的兒子,要不是成王時常忤逆皇帝惹得皇帝發怒,哪有廖淑儀說話的餘地!

為了上次景王府中成王的出手相救,她也要直言一回。

“草民覺得成王爺說得對,未經他人苦,怎知他人悲,淑儀含沙射影成王爺,上行下效,誰知在外又會有多少人對成王爺不敬?”

成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病態蒼白的臉色愈發慘白。

信王衝林述晚不快地皺眉,為何要多一事呢!

但林述晚是他帶來的,他不能見她被責罰。

“父皇,兒臣也認為四弟說得對!”信王拱手躬身。

信王吸引了皇帝在林述晚身上的注意力,一個民間大夫沒什麽顧忌,信王背後的劉相他就得掂量掂量了,那匹夫一張嘴,生生能啃了廖淑儀的骨頭。

“就按謹成說的,你自打三十耳光吧!神醫,你去禦醫院開藥,一應事宜囑托禦醫院正便可,開完藥就出宮。”

皇帝顯然不想林述晚這個外人看廖淑儀的自罰,林述晚行禮,在信王的帶領下離開寢宮去往禦醫院。

身後皇帝寢宮,清脆響亮的耳光聲此起彼伏。

廖淑儀委屈地嘟著嘴,嬌嫩的臉頰紅腫得透亮,成王目光如鷲一動不動地盯著廖淑儀,廖淑儀一下也不敢混水摸魚,隻能真真切切用上全部力氣打下去,直至她打完臉頰出血,成王才滿意的笑了笑,冷冰的笑刺得廖淑儀雙腿直發顫。

“以後放聰明些,若我要殺你,你看皇後能不能救你!”

成王一步步走近,冰冷笑意下吐出的話比寒冰也要刺骨。

廖淑儀嚇得麵色煞白兩眼發直,跌坐在地。她方才分明感覺到了成王眼裏的殺意!

他怎麽敢!她可是聖上最寵愛的後妃!她身後是皇後姑母與慶國公外祖父!他怎麽敢!

“是我不該在今日帶你進宮,沒想到廖淑儀會針對你!”

信王邊走邊說著,成王侍疾時常不在,今天不知怎麽就出現了。

林述晚還在想成王打斷廖淑儀的話,什麽是不該說的話?

皇帝的臆症應該不隻是簡單的夢魘纏身,說是狂躁症又不太像,剛才她看到的皇帝神智清醒。

“這事皇後瞞了所有人,陪侍也隻選了可靠的人,隻聽說父皇之前發病死了一個昭儀。”

“怎麽死的?”皇帝的狀態不像能殺人的樣子。

信王搖頭:“不知道,皇後瞞得嚴嚴實實,隻有她與成王才知道。”

“若父皇病情好轉,我會為你要賞賜!”

林述晚點頭,在禦醫院留下一瓶助眠鎮靜藥,與一個安神寧氣藥方,她與信王一同離開皇宮。

在她辭別信王回林府的胡同裏,又見到了成王。

成王雙手藏在寬大的衣袖中,目光陰冷,渾然不似在皇帝寢宮見到的他。

“離皇宮遠點!”

成王言辭冰冷,林述晚卻莫名的鎮定,直覺告訴她成王不是她的敵人。

“皇帝的病,是癲症!”

無論是皇帝還是聖上,成王口中都從未叫過一聲父皇。

林述晚感覺棘手,癲症差不多等同現代的精神分裂……一個精神分裂的皇帝……難怪這些年大啟國情一落千丈連址昭都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進犯!

成王在皇宮明明怕廖淑儀說出皇帝的病症,現在又私下親口告訴她,是要她遠離皇宮?

“林府外的暗衛,是你調走的?”

葉慎曾經在林府在留下一隊暗衛保護她,自暗衛易主後,暗衛全都消失了。

“丹客的事有暗衛查,你不要插手!”

成王走了。

她無法相信成王,葉慎的事,她隻相信自己,就算她隻是微末之力,也會拚盡全力去為他討一個公道。

夜幕籠罩,繁星閃爍。

寧國伯府清疏院,微亮月光從軒窗漫灑而入,照現了窗邊一尊孤影,素來喜潔的成王坐在滿是灰塵的書桌旁,冷眼看著書案頭擺放的積灰的書冊。

有些事有些人,過去就是過去了!再留戀再不舍,也要做出決斷!

鎏金麵具已經摘下,他撫摸著手腕的黑布綁帶,自從他成為成王,穿得最多的就是黑衣,隻因為他這身血見不得人。

若非成王找到他,他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些秘密,在他決定拋棄葉慎這個身份的那一個月裏,無數個夜他都在這案前枯坐到天明,他這個當世僅存的闞家人,也該為曾經的血案做些事情,哪怕要他舍棄現有的一切。

可真的做出選擇,走到了無可回頭的這一步,他又覺得心裏有填不滿的空虛落寞,他閉上眼,長長地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收縮的心髒好似能把他所有的空虛擠壓出去,但再一吸氣,那熟悉的惆悵若失又回到了他心裏,終究是不甘心啊!

“啊!有鬼!”

樓梯口響起一聲尖叫。他睜眼看去,是葉雲舒!

葉慎收藏珍寶價值連城,葉雲舒被雙臂的黑斑折磨得沒了法子,就偷了清疏院的鑰匙前來拿些值錢的物件去轉賣,隻要一兩件就能賣出萬金,有了這些錢母親哪裏還需要為錢發愁!

隻是沒想到今夜卻在清疏院見著了鬼!

她嚇得張腿就跑,踩空了樓梯滾下了一樓。

成王縱身一躍,落在她麵前。

“啊!!”葉雲舒尖叫著捂住了眼,抖成一團。

成王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冷聲道:“若以後再見你到清疏院來,我要你的命!”

葉雲舒早被嚇得失了理智,一張臉被掐得漲紅發紫,她掙紮著拍打著成王的手臂,成王不耐地看了幾眼,將人狠狠甩在一邊,飛身離去。

感覺到麵前再無動靜,葉雲舒緩緩睜開了眼,看到四周再無鬼影,她拔腿就向外跑,衣袂蹁躚消失在夜幕中。

近夏的夜,夏蟲鳴叫,飛蛾逐光。

追逐燭光貪圖光明的飛蛾,煽動著透亮雙翅,圍繞著燭火飛舞。

“小姐,邊關大捷,歧王與謝將軍不日將班師回朝!”

遙風走路帶起一陣風,風風火火地第一時間將她得到的消息傳遞給林述晚。

邊關戰亂至今已有四個多月,謝奕用自己的拚命又再次換來的大啟短暫的和平。

“謝奕他有沒有受傷?”

“受了些傷,休養便可,賀蘭亜大軍退回王庭,或許這次能定下和平盟約!”

大啟還是開國時立下過和平盟約,在大啟國力衰弱的情況下如果能定下百年和平盟約,這可是堪比開國的功名!

這樣一份大功勞,謝奕是真的拿命在換,可最終功勞真正能落到謝奕頭上又能有幾分?

“成王切斷了我打探丹客消息的路子。”遙風一臉慚愧!

“小荷,我們有多少錢了?”

小荷拿出一個紅檀木小匣子,打開裏麵滿滿當當都是銀票。

“小姐,加上今春醫館的盈利,有兩萬兩黃金!”

“遙風小荷,找個機會,我們去一趟蘇州!”

她得加快速度建立起自己能用的死士隊伍,凡事都要依托他人勢力被人掣肘,何時才能達成自己的心願?

今日是成王攔她,來日就能是信王歧王景王!

葉雲舒的病,出乎陳青萍意料地再次發作了。

印子錢二十天的期限已經到期,超期的利息利滾利,眼見八千金就快到萬金的本息,陳青萍幾近崩潰去找了京府尹。

錢莊掌櫃也不是善茬,背靠慶國公,不是京府尹能解決的商戶。

“小姐,已經將陳青萍手頭緊的消息透露給錢莊掌櫃了,掌櫃準備明日上門去催債!”

“這樣的熱鬧,陳氏怎麽能錯過!”

明日是陳氏與林怡羨準備去看望葉雲舒的日子。

許久未去寧國伯府,也不知,清疏院現在怎樣了。

翌日大早,陳氏帶著林怡羨出門,林述晚跟上馬車,一同前往。

寧國公府被貶成寧國伯府後,門戶一落千丈,鍍金金絲楠木禦筆親題的匾額早已換下,紅檀木書寫的寧國伯府四字再無玉璽金印。

依舊是這座府宅,半年時間已是滄海桑田。

陳氏帶著兩人去見老太君,自大房三人先後離世後,老太君已經不理府中事務,每日就在佛前禱告,二房葉義是她親生的,兩夫婦對她還算孝順。

陳氏臨走時,老太君叫住了林述晚。

陳氏母女隻好先去二房。

老太君用渾濁老花的眼上下仔細打量著她,白發蒼蒼,微佝僂的身體全靠手杖支撐。

寧國伯府一門四房,葉寧是她的親長子,葉慎是她的親長孫,兩遭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太君已經哀至心死。

“我們兩個人單獨說會兒話吧!”

老太君屏退了下人,林述晚也示意小荷遙風跟著出去。

“老太君,有話請講!”

“以前我也聽人說過,我那孫兒對你非同一般,隻可惜命運弄人!”老太君長歎,老眼不禁泛紅。

“他自小活得苦,父親受皇命常年在衢州鎮守,又有那樣一個母親,半點父母的關愛也未得到,跟著我這麽個老婆子,他身體不好,生下來就受封世子,隻能比別人更勤奮,才能留得住自己手裏的東西,我待他嚴厲,自他六歲起識字,每天天剛亮就起床練武,日日抄寫十篇文章,酷暑寒冬,從未間斷!”

老太君落下兩行淚,兩眼空洞,思緒像是隨著話飄到了久遠的過去。

林述晚默默聽著,這個或許不會再聽到第二次的過去。

“我還記得他剛學會走路的時候,我帶他去見他母親,那麽小的軟團子,被他母親踢得滾下台階,不哭不鬧,嘴裏喊著母親,爬了很久才站起來。”

“此後我就做了惡人,不讓他去見他母親,他越來越大,越來越羨慕別人都有個母親,好幾次偷偷的跑去見她,被她打得到處是傷,他怕我責備他母親,撒謊是自己摔了,我便偷偷的讓人將他母親房間裏能傷人的東西都拿走了,後來有一次除夕年節,他母親不知在哪裏拿到了一根發簪,把他刺了一個血窟窿。”

“烏黑的血流了半地,我怕極了,他卻死死拉著我,讓我不要責備他母親,自此後,我封住了茗和院所有的入口,他再也沒法走到他母親身邊,每次遠遠的看上幾眼就去用功。”

“他刻苦用功,習得一身武藝,一次我帶他入宮麵聖,皇帝讓他管暗衛,他想治他母親的病!寧願自斷了科考與投軍的路!過起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每次回來怕我見著他的傷難過,都換了嶄新幹淨的衣裳,可暗衛做的那些事我豈能不知,向來是哪裏危急去哪裏。”

“一步錯步步錯!若他不選擇暗衛這條路,或許就不會丟了性命,以他的才幹,做個文官一生安穩,也不至於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

說到最後,老太君已經泣不成聲,壓抑在內心的悲痛轉變成一滴滴淚水,滿濕衣襟。

林述晚默然,原來他竟然有這樣一個童年,原來他接管暗衛是為了他的母親,可到最終他也沒能讓他母親重回當年大啟第一美人的風華時光,他一定是心痛極了,才會把自己關在清疏院的吧!

“老太君,葉夫人,到底因何會得了瘋病?”

“都是往事了,都是往事了,我也清楚,怪不得她,當初是她拚了命才保住慎兒,她怎麽會忍心傷害自己的孩子!當年若是沒有她父親安國公的案子,她也不會變成這樣!”

安國公?當年葉夫人是因為是出嫁女才保全了性命,她的毒與安國公到底有何幹係?

她隻知葉慎的高高在上,從不知葉慎也有過這麽心酸的過往,她很愧疚,當初她說的那些話一定傷透了他的心。

“罷了!罷了!今日是我老太婆話太多了!今日,我是要謝謝你在景王府袒護我孫兒,你與我孫兒相識一場,這是他生前最喜歡的一塊玉玨,他從小佩戴的,就當做謝禮吧!”

老太君從袖裏掏出一塊圓環白玉玉玨,用紅色絲線係著,潔白無瑕,潤涼如冰。

這件玉玨她見過,在草原的時候是葉慎隨身攜帶的東西,葉慎曾要把玉玨送給她,而她沒有去接,原來這是他從小就隨身的物件。

她鄭重接過,躬身道謝,這是她的第一件葉慎的東西。

老太君擺手辭客,她再行禮,退出了屋子,帶上小荷遙風,去二房。

葉雲舒依然居住在她未出閣時住的院落,林述晚到時,院落一片哀愁,人人臉上愁雲慘淡。

前幾日葉雲舒臉上的疤痕全消,來不及高興兩天,現在手腳又起了黑斑,黑斑散發著惡臭,一日日生長擴大,葉雲舒不得不往身上撒了許多香粉來掩蓋黑斑的氣味。

身上的紅斑好了臉上長膿瘡,現在臉上的膿瘡好了手腳長黑斑,一連兩月的怪病折磨得葉雲舒瘦成了皮包骨,眼神呆滯,再沒半點景王府裏的明豔囂張。

“大姐,你何不到金光寺去問問,這樣下去怎麽得了?”陳氏也忍不住發愁,當初林怡羨的怪病也沒怎麽難纏,她懷疑葉雲舒是惹到了不幹淨的東西。

陳青萍神情裏滿是脂粉都掩不住的憔悴與疲憊。

“我都火燒眉毛了!現在仁通錢莊的李掌櫃天天派人來催我還錢,哪有那個功夫!”

“你怎麽還沒還上?你就不能動用一下伯府的庫房?”

“老太婆現在看得緊,我哪裏敢動!那仁通錢莊後頭又是慶國公府,拿他又沒辦法!”

陳氏驚訝道:“你怎麽這麽糊塗,借錢也不先打聽好後頭的主子!”

陳青萍也不知道,那日她心急要借錢,糊裏糊塗的就被人引薦了仁通錢莊,仁通錢莊的利息比別的錢莊要低上許多,她本想著隻要按時還錢自己就是撿了個便宜,誰想到老太君突然查起了庫房的賬冊,讓她根本沒辦法偷偷從公中挪用。

陳氏使了個眼神,拉著陳青萍出了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