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賜死
端王府。
書房外，雪下了一夜，謝芸也就跪了一夜。
寒風料峭，大雪紛雜。
不遠處，縱稱雪中傲骨的臘梅也是篶了頭，失了生機。
她身著正裝，跪在覆滿積雪的卵石地上。一張臉蛾眉緊蹙，憔悴得有些脫了相。卻是兩眼直直盯著禁閉的房門，望眼欲穿，等著那道明知道不會出現的身影。
八年的夫妻，他也就冷落了她八年。
她知道，沈燁從來都不喜歡她，他心裏，隻有柳芊芊。柳芊芊死後，對她，就從不喜歡變成了怨惡痛恨。
可是聖上，要誅她謝氏滿門。
她隻是希望，沈燁他，能看在最後的一點夫妻情分上，幫幫她，幫幫謝家。
嬤嬤趙氏得了端王令，出了書房，朝謝芸走了來。
她看著麵前跪著的女人心裏萬分嫌惡，臉上也不屑於掩藏半分。
她隻要一想到這個女人害死了自己奶大的柳芊芊，就狠不得她去死。
隨即讓身後丫鬟把東西呈了上來。
白布之下，一杯鴆酒、一把匕首、一匹白綾、還有……一紙休書。
他的意思，謝芸已是明了。
“謝氏罔顧皇家恩德，通敵叛國，王妃身為謝家嫡女，自是難逃聖上賜死，王爺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願留王妃一個全屍。”
趙嬤嬤說完，一手扯起那紙休書，丟到了謝芸腳邊。
休書散開在她眼前，字跡娟秀，如潺潺流水。正如寫休書的人一樣俊雅無雙，可是字字無情，終是再一次刺痛了她早就麻木的心。
“王爺他說，今生不想再見王妃，他日百年之後，也不願同歸一處。”
趙嬤嬤瞧著謝芸本就一張憔悴的臉瞬間變得毫無血色，心裏暢快極了。
“好個死生，不複相見。”
她撿起那紙休書，自嘲一笑，眼角有淚滴滑落。
他，就這麽恨她嗎。
謝芸一顆早就寒了的心此刻更像被無數鋒利的刀刃穿透，疼痛傳遍四肢百骸。
“王妃，選一樣吧！老奴還得去複命呢！”
謝芸腿上本有舊疾，冬日裏寒氣入體便會發作，又跪了一夜，此刻雙腿像是嵌在了雪裏似的。她掙紮著起身，一個踉蹌，重心不穩地直往地上栽。
“姑娘！”
身邊的丫鬟柔兒福兒眼疾忙半抱住了她，可瞧見謝芸膝蓋滲出的一抹紅後，心裏更是揪著痛。
“蒼天無眼！我謝氏一族，滿門忠烈。卻落得如此下場！”
“飛鳥盡，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她仰天長嘯，悲痛如泣血。短短十二字，道盡皇家無情。
大雪紛飛，四處雪跡厚重，一片素白。遮蓋之下盡是齷齪不堪、冷血陰謀。
“休得狂悖之言，王妃莫不是想連累端王府，同你一起陪葬！”
“呸！”
謝芸狠狠向趙嬤嬤啐了一口水，直直瞪著她，像要喝她血剜她肉一般。
趙嬤嬤一張臉雖然氣得蒼白，卻也著實被她嚇住，看著謝芸幾近癲狂的模樣，她咬了咬牙，不屑於瞧她一眼，臉上笑意漸露。
“將死之人！懶得和你計較。”
“既然你不肯選，那就等著皇上賜死的聖旨吧！”
***
身為大將軍府嫡女，謝氏女兒，縱使嫁入王府，恐也難逃一死。更何況，她的父君，並不愛她。
謝芸知自己難逃一死，連夜送走了打小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鬟福兒和柔兒。
搖曳燭光下，她獨坐在鏡前。
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
時至今日，她終於可以脫了沉重的王妃服飾，做回她謝家女兒。為父兄披麻戴孝了。
自從嫁進王府，為了當好一個王妃，當好他的妻子，她把曾經那個舒朗不羈，縱馬奔騰在黃沙草地的驕傲女子，裹進了這具徒有王妃之名的空殼子裏。
八年了，她都忘了自己上一次笑，是什麽時候了。
“聖旨到！”
屋外一片嘈雜的腳步聲俞行俞近。
想來是賜死的聖旨到了，不知他們是要砍她的頭還是賜她一杯毒酒了事呢。
她自嘲笑笑，盡露悲涼。
抬手一拂，鏡前的燭台打翻，沾惹撒了一地的燈油，大火之勢漸起。
葬身火海，這是她為自己選的死路。
謝家女兒，就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隻盼這場火啊，能燒盡那些齷齪、算計、枷鎖……。
她起身，入了那熊熊大火中。
那是她的歸處。
烈焰灼身，哪及心痛。
沈燁，如果有來世，我一定不要再愛上你。
雄雄烈焰迸濺著它的姿態，把靜謐的黑夜染得血一般的紅。
大火之後，一片灰燼。
不遠處，一顆顆臘梅花寒香如故，開得正豔。
***
更深露重，夜色微涼。
古銅妝鏡前，女子醉得不省人事，手邊的酒杯滑落在地，滿屋子，縈繞著彌而不散的酒香。
夜來闌風，沿著細縫卷起內殿的珠簾，清脆作響。
女子瞬間猛然驚醒，宿醉讓她並不好受，她吃力地撐起身子，看到鏡子裏的這張臉，這才後知後覺自己身在何處。
不錯，她現在是謝芸，卻又不是謝芸。
感到臉上一陣濕漉感，她勾起白蔥般的手指輕點，嚐了嚐，澀澀的。
這是眼淚的味道。
沒想到魂穿竟能體會到原主的情感，不過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她輕撫了撫還在隱隱作痛的胸口，繼而身子坐正了些，細細端詳起鏡子裏的這張臉來。
眸若星河，眉似遠黛，底子不錯，是個美人胚子。
隻是……額，這臉上的妝都哭花了，淚跡和著口脂沾得到處都是，實在有些狼狽。
她拿起絲帕沾了清水，對著鏡子，細細擦拭著這張臉。
脂粉拭盡，銅鏡中的她似出水芙蓉，卻比芙蓉花還嬌上三分。
肌膚白嫩如凝脂，眉眼秀美含靈韻。
三分俏，三分柔，還有四分尋常女兒家沒有的英氣和傲氣。
這張臉，她可真是滿意極了！隻可惜，即使如此美的一張臉，在世也沒能得到心愛之人相看一眼。最後還落得個烈火焚身的慘烈下場。
枉歎紅顏薄命，結果悲慘。
恍然間，她好像又看到了十裏冥殿，忘川彼岸，曼珠沙華開滿之地，那個蓬頭垢麵、雙眼如死灰般無神的女人。
隻因生前執念消散不去，又因死得太過慘烈，魂魄入不了輪回，隻得做個飄**的孤魂。
情之一字，最是害人。
【係統：歡迎來到這個世界，宿主，你對自己現在這張臉，可還滿意？】
謝芸思緒被打斷，回過神的她莞爾一笑間，明豔不可方物。
【謝芸：還不錯，雖不及我本來貌美，倒也是個美人胚子。】
【係統：……】
係統無語中，不過這幾天下來它也就適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