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滿庭芳華
趙教授目視著站在一米之內與他道寒暄的旗袍麗人，足足愣了兩秒鍾，才恍然大悟地露出笑容：“你……你不是……小餘的太太嗎？！”說罷，就又將目光轉向了剛才發出莫名驚叫的餘家傲。
而餘家傲依舊像個木頭樁子一般，直挺挺地戳在原地，瞠目結舌：這個不聲不響突然現身的旗袍麗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結發嬌妻、歌舞團女演員陳曉彤。
陳曉彤則絲毫不理會表現傻傻的丈夫，而是又朝著文學院教授伸出了一隻纖纖素手：“對，趙教授，您還記得我，我是陳曉彤。”
至此，趙春夏才急忙握住對方的手，由衷地感歎道：“怎麽可能不記得！咱們方州歌舞團的當家花旦嘛——小陳，你好！今天這麽巧啊？你是來找你先生的？晚飯還沒吃吧，趕緊坐下一起吃，菜還沒上齊呢！”
不料，聽了教授的這番話，陳曉彤竟有些花容失色，剛才的從容不迫消失了，先是尷尬地點點頭，隨即嘴裏發出含混的應和：“唔……嗯……趙老師，我沒有……沒有打擾你們吧？”一麵說，一麵就又改用淩厲的眼神去瞪視近在咫尺的丈夫。
胖貓王茂實則來了精神頭，一疊聲地張羅起來：“嫂子好！趕快坐啊，你挨著趙老師坐——喂，餘老板，原來你回家不是為了送車、是去請嫂夫人大駕了。那你幹嘛還瞞著我們！想給我和趙老師一個驚喜啊？”
此時餘家傲的神色，看上去遠要比自己的嬌妻還尷尬幾分，手足無措，語無倫次：“嗯，那個……也不是……她……家裏事情很多，不見得……不見得能來，彤彤，你……你還是來了哈……”
而漂亮的歌舞團女演員，終於低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嘴裏發出哀鳴：“天呐，太丟人了……”隨即又把手從麵龐上拿開，鼓足勇氣對一臉茫然的文學院教授說道：“趙老師……對不起啊，我來得實在太冒昧了——都怨餘家傲滿嘴胡說八道，他剛才回家跟我說，是……是趙老師您一定要邀請我來參加的……”說到這裏，一張俏臉已經飛滿紅霞。
到了這個地步，趙春夏雖然仍有些雲裏霧裏，但已經釋懷，於是爽朗地笑著說道：“沒關係沒關係，來了就好，快坐下——你先生想得很周到，其實我也很想同時見到你們這對賢伉儷的。這一晃，快兩年不見了，今天正好一起敘敘舊！”
一旁的胖貓卻嗅出了不對頭的味道，先是用狐疑的目光看看自己的老板，又看看老板娘，然後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趁著趙教授在呼喚女服務生再上一套餐具、陳曉彤在落座安放外衣和手袋，他把嘴巴湊近餘家傲的耳朵，低聲嘀咕起來：
“你怎麽這麽慌張？剛才回家究竟幹什麽去了？是不是抓緊時間和嫂子歡樂了一把？”
餘家傲氣得剛要報複對方，他們這桌點的另一份東坡肉又被隆重地送了上來。初來乍到的陳曉彤有些吃驚，脫口就問服務生是不是上錯了，但胖貓王茂實喜笑顏開地直接出手將第二份東坡肉移到了自己麵前。
“這家夥自己單要了一個東坡肉，準備吃獨食兒。”餘家傲帶著討好的表情，對坐在自己正對麵的妻子做著解釋。
陳曉彤仍然對丈夫視而不見，徑自側頭對與自己並排而坐的趙春夏說道：“趙老師，您現在一定很忙吧？這兩個知天高地厚的家夥，也真舍得下臉皮去打擾您。”
“嗬嗬，忙是有些忙，主要是學校最近安排的課時多了些；不過，我聽小餘說了他們文創工作室的事情，說實話我很感興趣，今天就抽時間過去看了看，幫著他們出出主意——年輕人投身於傳統文化的創意創新產業，絕對是值得大力提倡和扶持的事情。而且，你先生和他的合作者，在古風文創方麵大有慧根，產品頗具亮點，隻要堅持下去，前景完全可期。”
耳聽得國學大師對丈夫及其朋友的文創做出如此之高的評價，歌舞團女演員驚訝不已，一雙妙目情不自禁地掃視起了坐在對麵的、在她看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兩個家夥。
此時，胖貓正埋頭專注對付自己麵前的東坡肉，餘家傲則在妻子的注視下，有意擺出了矜持的模樣，內心卻在翻江倒海：
哼哼，怎麽樣？聽到大師對相公我的褒獎，以後該閉嘴了吧？！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不過，看在你今天最終服從指令、乖乖趕來赴宴的份上，相公我暫且饒你一次。
可謂心花怒放的餘家傲，把剛才在家中的種種丟臉、屈辱的遭際統統扔進了爪哇國，開始頻頻向國學大師敬酒，一麵也沒忘了讓嬌妻敬酒給大師。陳曉彤席間竟然表現得很乖巧配合，全無了剛才在家中的冷漠和對抗。
借著後來端上的杭幫菜代表作西湖醋魚，他們重新談起了蘇軾，談起了他在杭州先後為官二任的業績。接著，趙春夏又回過頭逐一詮釋了蘇軾被貶黃州期間寫下的一段段千古名句。博聞強記的餘家傲每每做出應和，而對古典詩詞不甚了了的王茂實和陳曉彤，則聽得津津有味。
老少四人正談得入巷，餐廳內卻突然起了**：不遠處一張十幾個座位的圓形餐桌上，就餐的一群年輕人大聲歡呼起來。
滿庭芳的二樓麵積大約六七百平米，平時可用來接待婚禮、年會等大型聚餐活動。在餐廳的盡頭，設有一個不到半米高的橢圓形小舞台，舞台上麵安放著一座巨幅液晶電視。剛剛，液晶電視的畫麵被調到了一家著名的衛視頻道，裏麵正在播映某款大熱的綜藝節目之最新一期；那張坐滿了年輕人的圓餐桌，距離小舞台和液晶電視最近，正是他們對著液晶電視裏剛剛開場的綜藝節目發出了歡呼，並且調大了原本無聲播放的電視畫麵，一邊吃喝一邊興致勃勃地收看。
餐廳裏為此變得喧囂起來。
不久，顯然有食客提出了意見，餐廳的女領班走到那張圓餐桌前，與觀看綜藝的年輕人低首商榷了幾句，然後走上小舞台，將電視的聲音調小了許多。
但這並沒有消減圓餐桌邊年輕食客的收看興致，有幾個人索性離開餐桌，搬著椅子挪到了離電視更近的地方去觀看，同時不斷被綜藝節目的內容搞得笑逐顏開。
這個場麵，被受到襲擾的趙春夏師生四人完全看在了眼中。
餘家傲冷冷一曬，他了解那檔在國內火遍的綜藝節目，是由一男一女兩名影視明星、帶著幾個流量演藝新星進行的遊戲類綜藝表演。極盡搞笑，但格調不高。
“年輕人嘛，多數還是喜歡通俗的流行文化，”方州大學的教授率先發表了感想：“喜歡看些輕鬆的、不費腦筋的東西。所以這樣的綜藝節目，雖然乏善可陳，卻能在幾大衛視大行其道。”
“是啊，趙老師，所以我原來在方州衛視的《對話典籍》節目少人問津，現在工作室的古風文創產品也賣不動——看看眼前這個場麵，也就明白原因了。”餘家傲忿忿地評彈著，臉色也變得冷峻。
陳曉彤有心插話，然而望了望丈夫的臉色，最終沒有言語。
“那也不能放棄和放任！”國學大師同樣嚴肅起來：“傳播傳統文化，堪為國本，再艱難，也必須得有人去做。年輕人如果最終都不去尊崇本國的傳統經典，一味熱衷淺薄的流行，這個國家就看不到希望。”
胖貓悶悶地問出一句：“想什麽樣的辦法呢？能把那些就知道看綜藝、刷短視頻的小孩們，都拽過來？”
“嗯，拽過來，這個比喻用的形象！”趙春夏讚賞地說道：“但是不能生拉硬拽，得想出妙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餘家傲的眼睛，一下子放出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