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假如愛有天意（1）
王增奎的葬禮在三天後舉行。
找到他的遺體已經是出事後的第二天。
順鐵馬河西去，然後掉頭向北，就在那個拐彎處，在離渤海市區五公裏的地方，人們找到了他。
躺在岸邊的王增奎臉色蒼白而平靜，就跟睡著了差不多。
但是人們千呼萬喚卻再也喚不醒他。
在葬禮上，程磊和路軒崗將更多的精力放到了照顧王增奎父母。
中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殘酷的精神打擊將兩位老人擊潰了。
王增奎父親一直麵無表情，這個中年男人一夜成了耄耋老者，灰白的頭發遮住了額頭上的滄桑，讓這份滄桑隱於冰冷的沉默。
但他渾身顫抖，仿佛體內正奔湧著洪水，隨時決堤，將他擊倒。
王增奎的母親則始終處在迷幻狀態，哭聲已經嘶啞成碎片，砸得人心酸酸地疼。
她席地而坐，四肢隨著氣息無力地揮動。
有一刹那，她抱住程磊的胳膊一個勁地哭叫：“奎子，奎子，我的奎子啊！”
當突然驚醒，又頹然地鬆開手，瞬間絕望：“我那狠心的兒啊，你怎麽說走就走了呢，你就這麽不管你媽了呀！”
程磊和路軒崗一人一根胳膊攙扶著王母，緊緊抱住她，就像抱著自己的母親。
他們無力勸說，和生命比起來，現在說什麽都是蒼白。
這時候唯有陪伴和流淚。
直到王母再次暈厥，被醫生和護士搶救後，最後被王增奎的小姨接走了。
這位失去了兒子的母親已經扛不住任何一點刺激，現在讓她離開是最好的保護。
參加追悼會的人很多，當哀樂響起時，會場裏再次響起哭聲。
那是王增奎的戰友和親屬們，最後的訣別，讓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傷。
王增奎的戰友們始終保持著站立敬禮的姿勢，他們用這種崇高的敬意向曾經朝夕相處的夥伴，向他們的好警長告別。
葬禮主持人的聲音也是發自內心的傷感，畢竟他麵對的這個沉睡中的年輕警官，是渤海市在這場大洪水中舍身救人的英雄。
代表官方發言的孫部長說出了程磊的心裏話：“王增奎是我們新時代的烈士，是我們心目中真正的英雄。”
程磊看到了李猛，這個臉上帶著傷痕的男人，此刻麵無表情，目光呆滯。
睡棺裏的王增奎安詳如入夢，仿佛隨時會蘇醒，並且站起來。
有那麽一刹那，程磊真的出現了幻覺，看到王增奎坐了起來。
生死之隔就在幾天之內，王增奎幾天之前的說笑聲猶在耳邊，讓人難以相信，這場死亡竟然是真。
程磊突然壓抑不住，喉嚨裏湧出一股無法遏製的聲息，化成了一聲隻有男人才會發出的那種渾濁的哭泣。
他深知，這個睡著的小夥子，他的發小，好戰友王增奎，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這時，他驚訝地看到了一個人影衝出了隊列，跪倒在王增奎的睡棺前。
他看清了，那是張梅梅。
跪伏在地的張梅梅已經哭成一團，在兩個女同學的攙扶下，一步三回頭地重新回到了隊列中。
追悼會後，人們漸漸散去。
程磊和路軒崗一起留下來陪伴王增奎走完最後一程。
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他們一起抬起了王增奎的睡棺，將王增奎的遺體送進焚燒室。
親屬們轉場去休息室等待時，走廊上竟然回**著一首耳熟能詳的旋律。
程磊的心情漸漸從沉重變得放鬆。
雖然哀傷猶在，但已經化作了無形的悵惘，讓對亡者的思念更加濃鬱。
這首旋律他很熟悉，這是一首和愛情有關的訴說，那是李健填詞的一聲韓國電影插曲：假如愛有天意。
在這個生死決別的氛圍裏，突然聽到它，竟然一點違和感也沒有。
他不得不佩服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都是心理學大師。
這如泣如訴的音樂，喚醒了人們內心深處對亡者的諸多記憶。
他驚訝地注意到張梅梅竟然就坐在離他很近的一張長椅上。
她的神情顯然也被這首音樂吸引，身心完全處在回憶之中，身邊的一切仿佛都已經不複存在。
程磊用手捅了捅身邊的路軒崗，路軒崗看了他一眼，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張梅梅。
但他馬上把目光移開了。
走廊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唯恐打破了這種傷感而寧靜的氣氛。
程磊小聲問：“崗子，剛才想什麽呢？”
路軒崗說：“真奇怪，我怎麽總覺得王增奎沒死呢，我剛才還在想他上學時，給我們跑食堂打飯的情景。”
話雖然這麽說，程磊看到他的眼圈馬上紅了。
他知道，路軒崗的心情和他一樣，這時候，想王增奎的好處越多，越會讓他們更感傷。
程磊說：“崗子，我們出去抽根煙吧？”
路軒崗沒說話，低頭跟著他往外走。
走過張梅梅身邊，程磊聽見張梅梅說了一句什麽。
他沒聽清。
於是，他俯下身，輕輕問：“你說什麽？”
張梅梅沒再重複，而是提起放在連椅上的一個包裹，遞給程磊。
她說：“程磊，這是王增奎給我買的那雙紅底高跟鞋，你對殯儀館的人說說，把它一起燒了吧。”
程磊有些疑惑地看著張梅梅。
路軒崗也是同樣的表情。
張梅梅說：“他喜歡看我穿著高跟鞋走路的樣子，讓這雙鞋陪他一起走吧。”
話未說完，張梅梅就被抽噎堵住了氣息，傷感地低下頭，忘情地抽泣起來。
程磊一把抓過那個包裹，雙手捧著，頭也不回地往焚燒室走去。
路軒崗緊緊跟著他。
雖然張梅梅留在身後，他們卻仿佛聽見張梅梅走路的聲音，一直跟隨他們而來。
這時，頭頂環繞音箱裏的旋律正好到了那個最抒情的時刻，唱出了那段令人難忘的情感訴說：“……多少恍惚的時候，仿佛看見你在人海川流，隱約中你已浮現，一轉眼又不見……”
他對著虛空輕輕喊了一聲：“兄弟，一路走好，天國的你不寂寞，有人用心，陪著你！”
一滴清淚砸下來，摔在殯儀館的地板上，鏗然有聲。
假如愛有天意（2）
關於什麽是愛情，生活中人們有很多感受。
有的人一見鍾情，此生不渝。
有的人，苦苦相戀，卻始終無法圓夢。
那麽王增奎和張梅梅之間呢，他們的愛情彼此又有多深，又有多真？
王增奎對張梅梅的愛慕可謂由來已久，他對張梅梅的愛幾乎到了癡迷和失去了自我的程度。
這一點，張梅梅深有體會。
她告訴程磊：“王增奎曾經用微信向我表白，梅梅，你走路的姿勢就像踩在我的心尖上，每一步，每一聲都那麽讓我陶醉。”
將心目中女神的足音都看得那麽美妙，那麽這個男人對這個女人的愛，還有誰能夠懷疑。
那麽張梅梅呢，她愛王增奎嗎？如果愛，又有幾分？
王增奎去世很長時間後，程磊曾經和路軒崗去過張梅梅家。
他們驚訝地發現，在張梅梅的臥室裏，正對著床頭，放著一張王增奎身穿警服的照片。
照片上的王增奎目光溫柔，顯然是在凝視張梅梅時，被她捕捉到了。
這份溫柔是那種可以化開世間一切堅冰的溫暖和深情。
程磊忍不住向張梅梅提出了那個問題。
張梅梅很確定地說：“愛，當然愛了。”
程磊試探著問：“一開始就愛嗎，是不是慢慢地，才愛上他的？”
沒想到張梅梅突然低下了頭，掩麵而泣。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來，對著程磊和路軒崗說：“我不能騙你們，也不能騙自己，更不能騙王增奎；我是在他生命最後的時刻，才徹底地愛上了他！”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程磊和路軒崗是沉默著跟張梅梅告別的。
一路上，他們都不說話，內心沉重無比。
程磊心中如五味瓶打翻，傷感而酸楚。
他在心裏喊了一聲：“我的好兄弟啊，你是用命贏來了愛情呢。”
此後很久，張梅梅足不出戶；再出來時，仿佛換了一個人，變得沉默而平靜。
酒局一般不再參加，偶爾會和程磊他們幾個老鐵去歌廳，隻唱那一首歌。
每次都會把在場的人，包括把她自己唱哭。
“……當天邊那顆星出現，你可知我又開始想念，有多少愛戀今生無處安放，冥冥中什麽已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