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帶走一片雲彩

公司裏風平浪靜,一切正常。

員工正常上班,商場正常營業,隻是看見丁總的奔馳車來了又走了,走了又回來了。

去的時候,是丁總自己;回來時,多了劉總和邱元豐。

兩人下車,劉總習慣性地走在後麵,不過比平時更多了一些謹慎,眼神更凝重,有一層霧狀的迷蒙。

丁廣春在前麵一如既往地走得沉穩而灑脫,邱元豐緊緊跟隨。

走進大廳,丁廣春回頭對邱元豐說:“送劉總回家休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邱元豐領命回身,攙扶著劉總再上車;臨上車時,劉總的腿成了軟麵條,是被邱元豐用力提上去的。

一天無事。

直到下午,準備下班時,邱元豐突然對程磊說:“昨晚虧你跑得快,要不然一起受牽連,我他媽算是倒黴透了,跟著忙了半宿。”

程磊一愣:“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邱元豐瞥了他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真能裝,全公司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你就繼續裝吧!”

說完,扭頭不再理睬程磊。

程磊想問他到底怎麽回事,想起他平素滿嘴八卦,說出的話,分辨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便不再理他。

走出公司大門,準備上公交車前,程磊手機的微信提示音響了一聲。

他擠上車,坐定後,拿出手機,上麵顯示是張妍的微信。

他點開,一行文字清晰地出現在屏幕上:下班後,直接去老地方,今晚我請你。

見到張妍,一切才真相大白。

昨晚劉總被民警抓了,被抓的理由是嫖娼,抓他的人是轄區派出所的。

有陌生電話舉報抓嫖。

劉總自己感覺很冤枉,他喝多了,不知咋回事睡著了,就睡了一小會兒。

醒過來卻嚇了一跳!

他竟然和點歌小姐躺在一間陌生的房子裏,而且赤身**;更要命的是一攬一抱,活脫脫玩了三P的狀態。

他是被民警激烈的敲門聲驚醒的,一名小姐軟成一灘泥,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嘴裏喊著怕怕;另一名小姐戰戰兢兢地去開了門。

他們直接被抓了現行。

他沒敢報真實單位,編了個謊,說自己是一名小個體戶;但小姐們卻實話實說了,說得清清楚楚。

近水樓台先得月,公安和各單位的保安部是近親,平時總有些瓜葛來往,民警一個電話打給了邱元豐。

邱元豐那時候還在歌廳裏吼。

邱元豐很仗義地陪著劉總在派出所呆了半晚上,但他一臉無奈地說:“劉總,不行,怎麽求也不行,人家就是不放人,一定要拘留你,要不給丁總打電話吧。”

劉總一開始堅決不同意,想了若幹辦法,一直熬到天亮,眼看要被送拘留所,最終默許邱元豐撥通了丁廣春的電話。

“幸虧你機靈,要不然,昨晚你也是目標之一。”張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著這驚天大秘密。

程磊笑了:“你消息很靈通啊,內幕早就知道,為什麽不早告訴我,我可以不去參加那個酒局。”

張妍輕描談寫地說:“那不行,那是兩碼事,事前告訴你,那叫泄密,很可能,你不去了,昨晚的酒局就撤了。你去了,能完好無損地脫身,就能說明很多問題。”

程磊緊追不舍:“哦,那能說明什麽?”

張妍白了他一眼:“自己琢磨去吧,明知故問!”

他笑了,張妍也笑了。

他現在一身輕鬆。

如果說,昨天他對辭職還有那麽一點失落,覺得今後不能天天看到張妍了;那麽現在,他對公司已經沒了絲毫留戀。

張妍貌似無心地說:“其實,丁廣春不會讓劉總有絲毫難堪,他最多調整一下劉總的工作,其他,一切照舊。”

程磊舉起酒,對張妍說:“我的張大領班,你就別貧了,我知道你的潛台詞是什麽。”

“你說我的潛台詞是什麽?”張妍明知故問。

程磊也故意拿架:“你不說,我也不告訴你!”

張妍不再強逼,而是舉起酒杯,說:“程磊,我們都別貧了,來,喝了這杯酒,告訴我,你下一步準備怎麽辦?”

程磊故作輕鬆地說:“還能怎麽辦,到點走人唄,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

他已經打定主意,到月底就幹脆利索地辭職,一天也不再多呆。

他知道,今晚張妍說了萬家和從不公開,但卻是人人共知的秘密:很多對手都是被丁廣春用各種手法拿下的,包括他想放棄的人,和準備利用的人。

但丁廣春心胸開闊,從來不趕盡殺絕,總能給人留一條生路。

如果昨晚程磊也被拿下了,丁廣春一定也會把他保出來,並且不會在公司裏有任何聲張,最多給他調一個新工作,讓程磊感恩戴德地為他繼續賣命。

不過,那時候的程磊,就已經不是程磊了,名字雖然還是,但其他都已經變了。

程磊笑著對張妍說:“我突然發現,有一種工作最適合我,獨來獨往,來去自由,我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而且,他還要給我錢,我不願伺候了,可以隨時回家。”

張妍忍住笑,瞥了他一眼,沒好意思反駁,也沒問。

他恍然大悟,趕緊紅著臉解釋:“你想哪裏去了,我說的是開出租車!”

張妍噗嗤一聲笑了。

程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三天後,果然如張妍所料,管理層開會,公司幾個副總的分工做了微調。

劉總不再分工供應,而是分工行政,重點分管保安部。

一切塵埃落定。

丁廣春的奔馳車開完會就一溜煙地出了公司大門。

沒有人知道,晚上,在渤海檔次最高,樓層最高的那座五星級酒店,丁廣春召集了一場酒會,參加的人齊刷刷都是丁氏人馬。

邱元豐也敬陪末座。

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嘴裏不住聲地喊:“媽了個×,我就是丁總的一條狗,我不管他是誰,丁總讓我咬誰我就咬誰!”

劉總分管保安部真省心,一天到晚從來都不去保安部留一個腳印。

有事安排就給邱元豐打內線電話。

邱元豐接電話時聲音非常響亮:“劉總啊,啊,啊,好好,你放一百個心在肚子裏,啥事沒有!”

到了月底,程磊辦齊了手續,辭職離開萬家和集團公司。

走的時候,他謝絕了丁廣春的送行宴會,領齊了工資,一身輕鬆地走出集團公司大門。

丁廣春留給他一句話:“程磊,你記住,將來有什麽事,隨時給我打電話,你的號碼,我會一直保留。”

他來到大街上,回頭看著萬家和金碧輝煌的大廈,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從手機裏搜到丁廣春的名字,毫不猶豫地一鍵刪除。

他突然想起孫家茂老排長在有一年的全連春節晚會上,坐著輪椅朗誦過一首詩,裏麵有這麽幾句: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當時他覺得,孫排長真拽;現在他覺得,自己,也挺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