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孤獨
紀閱微成了一個禍害,隻能待在屋子裏。
這間屋子像一座半徑五米的孤島。走出孤島,她就會傷及無辜。
她的心也變成了一座孤島。
然而孤島中還有一抹亮色,那就是她的前男友王知一。
王知一是喜歡她的。起碼她在最絕望的時候,還是會想起他。
所以,紀閱微想去找王知一,但是白天沒有辦法出門,隻能等到晚上。
於是她等到晚上三點半的時候才悄悄地走出屋子。
她一直關注著王之一,知道王知一從他的學長徐強威那裏搬家出來了,在城中村附近租了一個房子。
好巧不巧,這個房子離她爸爸的水果攤並不遠。
三更半夜,這個時候的江城的路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有些麵館的老板起床了,在準備食材。
紀閱微來到王之一租住的自建房的樓下,望著王之一的窗戶發呆。
王之一的窗戶映著燈光。
看來王之一並沒有睡。
她想跟王知一打電話。
雖然王知一已經把她拉黑了,但是想聯係王知一的話,有一萬種方法。可是王知一根本不願意見她。
或者說不敢見她。
王知一之所以如此,還是她自己的原因。
她對他不了解,對他的恐懼無法感同身受。另外一方麵也是易家佳對他做了手腳,把他變成了神經病。不知道易家佳從哪裏找來的電話蟲,把王知一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尤其在老媽的拱火下,她在這個可憐的男人身上感覺不到溫暖,看不到未來。因此,她提出了分手。
現在她才設身處地地體驗到他那種無人理解的沮喪和瘋狂。
此時此刻,她也不敢靠近王知一。
一旦靠近王知一,就會讓王知一暈倒。
於是她一直站在樓下,靜靜地望著王知一的窗戶。
這也是一種靠近。
她回憶著以前王知一也是這麽在自家樓下看著她。
大學的時候,他站在她宿舍的樓下。
畢業之後,他站在她科室的樓下。
如果現在她跟王知一說明自己的情況,王知一能夠理解他嗎?
她不知道。
天快亮了。路上的人慢慢多了起來。
紀閱微讓自己平靜,低著頭,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孤島。
路上,她一直思索著和王知一相識、相知、相愛和相處的點點滴滴。
大學剛開學的時候,王知一是風雲人物。他的高考分數是全專業年級第一。頭頂著一層學霸的光環。
可惜,這層光環迅速地暗淡了。
大學的學習環境,和高中的學習環境完全不同,更多的依靠的自己的自律。
而王知一並不是一個自律的人。
畢業之後,王之一雖然找了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工作,但是他對自己的未來毫無規劃。
和王知一在一起,她看不到未來。
即便沒有電話蟲,可能她也會嫌棄王知一的日益平凡而分手。
但是現在紀閱微咀嚼著深陷黑暗之地的絕望,不由自主地向往平常看不上的平淡。
她還有可能重新站在王知一的身邊嗎?
在她搞懂身上的致命圓圈究竟是怎麽回事之前,這種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醫生無法解釋這種圈圈。
唯一知道圈圈底細的人是她的老爸。
易家佳說過,這種死亡半徑是他們家的遺傳病。
她爸爸就有這樣的能力。
她從來不知道。
她老爸一直努力地隱瞞。
老爸有過這種能力,所以他才勸紀閱微控製好自己的情緒,不要讓她被怒火所支配。
但是被憤怒掌控的她完全聽不進去老爸的話。
現在悔之晚矣。
她想搞清楚來龍去脈的話,隻能等待老爸醒過來。
老爸還躺在病**。
病床是很多人生命的歸宿,也是很多問題的答案所在。
她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努力平靜好心情後,慢慢步行著來到醫院。
醫院的人看到她的到來,都如臨大敵,緊張兮兮。
她勉強維持平靜的情緒,萬幸沒有人暈倒。
沒有人去招惹她。
她守在老父親身邊,又守成了一座雕塑。
她安安靜靜地在醫院裏麵又呆了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裏麵,她見證了許多的生死。
這些生死讓她更容易平靜了一些,但是這份平靜隻是相對而言。
……
父親終於醒了。
老父親跟她交代了一切。
在空****的病房裏,老爸靠著牆,坦然道:“易家佳說得不錯,我們家的確是有這種遺傳病。人在特別激動特別害怕的時候,身上能激發出一種圈圈,圈圈裏的人要麽死,要麽傷。”
紀閱微問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老爸回憶道:“起碼從你爺爺身上開始,更早的話,可能要追溯到明朝了。反正在我的印象中,最早的是你爺爺。其實我們不是江東省的人,而是江南省搬來的。你爺爺跟你一樣,控製不住這種圈圈,害死了全村人。所以你爺爺搬家搬得遠遠的,搬到了江東省。以前的親朋好友全部沒來往了。而你爺爺一輩子都生活在悔恨之中。他把我撫養成人之後,就悄悄離開了家,有人說他跳長江自殺了。”
紀閱微說:“難怪我都沒見過爺爺……”
老爸平常很少說話,今天打開了記憶的江堤,也打開了話匣子:“那時候我不懂你爺爺的痛苦,知道後來我發現我自己也有這種能力。我也是在年少輕狂的時候發現的。當時有人欺負你老媽,我去幫你老媽討公道,一激動,圈圈出來了。那個人全家下場都很慘,但是我們家也很慘。我們家所有的親戚,除了我們一家三口之外,都被我害死了。唉,在老家呆不下去了,隻好來外麵打工。”
紀閱微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家庭為何沒有什麽親朋好友,原來她的家庭本身就是一座孤島。隻有她老媽喜歡交朋友。
她問道:“後來學會了控製圈圈嗎?”
老爸搖搖頭,說:“沒有,把它釋放出來了,就很難再把它關起來。來到江城之後,我學不會控製圈圈,但是學會了收斂脾氣。隻要情緒沒有大的波動,圈圈就不會出來。所以,無論什麽事情,我都不會生氣。因為我知道,一旦鬧脾氣,身邊的人就會遭殃。別人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我是殺敵八千,自損一億,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你們倆娘倆了。”
紀閱微難以置信,問:“生活中那麽多事情,您的心情都沒有變化?”
老爸苦笑道:“肯定有啊,但是兩代人的血淚擺在那裏,我必須得控製好情緒啊。有人說我木訥,有人說我冷漠,有人說我麻木,那些有學問的人說我是反社會人格。不管怎麽說,我都堅持著自己的原則,不生氣,不激動,不害怕,不憤怒,盡力地保護好你們,保護好這個家。可惜,我能夠控製自己,卻不能控製別人。”
紀閱微問:“控製不了老媽?”
老爸沉默。
紀閱微說:“是不是老媽紅杏出牆?”
老爸繼續沉默。
紀閱微說:“發生這種事情你也不生氣?”
老爸說:“如果我生氣,可能你老媽沒了,你也沒了。你們倆都不在了,那我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意義?我一直裝聾作啞,盡力維持著一家人的和諧。”
紀閱微不屑,問:“假的和諧有啥用?”
老爸說:“表麵的和睦總比永遠的離開要好一些。”
紀閱微問:“那您活得沒滋沒味的,沒感情,沒情緒,跟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
老爸輕輕一笑,說:“有區別呀,行屍走肉沒有同伴,沒有家人,但是我有。”
紀閱微想問他什麽時候發現老媽有問題的:“爸……”
老爸打斷了她:“不說我了,說你吧。其實,當你爆發出奇怪圈圈的時候,我知道你馬上就要迎來跟我一樣的考驗,但是我沒告訴你,因為一般人不會相信。我樂觀地想,你的圈圈還不是很嚴重,隻是讓人暈倒,沒有讓人出血,沒有讓人死,所以還有挽回的餘地。但是,那些人對你越來越狠,你的憤怒越來越深,你的圈圈威力越來越強,你越來越難控製它。所以我想試圖說服你。但是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無法完全理解你的憤怒,你也無法理解我的苦衷。所以我說服不了你。沒能幫上你。”
紀閱微設想再來一次,自己還是會用盡全力報複易家佳,於是反過來勸慰老爸:“冥冥中,自有天注定。爸,我不怨你。不過,以後的生活怎麽辦?難道一直關在屋子裏,不出去見人?”
老爸說:“這是一種方法,做一些遠程辦公的工作。另外一種方法是,跟我一樣,徹底抑製你所有的情緒,不讓它釋放,這樣你就不會傷害到身邊的人,能勉勉強強生活在社會中。你能悄悄靠近你喜歡的人。但是不能靠得太近。因為越關心,越患得患失,情緒越容易起伏,你就會越傷害他。你想跟你喜歡的人在一起,基本不可能。但,人是會孤單的,如果實在太孤單了,可以試著找一個不喜歡但是合適的人在一起。”
“如果這樣,我寧願孤單一輩子。”
……
“我的故事講完了。”紀閱微說。
六角亭裏安靜了好一陣子。
謝必安唏噓道:“這可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他看向王知一。
王知一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