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孤島

這個問題讓六角亭沉默了下來。

王知一自嘲一笑,說:“看來形勢不太樂觀。”

謝必安說:“也那麽嚴重,很多東西,你相信它,它就存在。你害怕它,它就厲害。你不害怕它,它就慫了。”

王知一又問道:“你們不怕電話蟲傳染嗎?”

六角亭眾人都沒吱聲。

還是謝必安率先表達態度:“我怕個毛。”

徐強威幹咳兩聲,環顧四周,問道:“不是有六個人麽,還差一個呢。”

謝必安抬手腕看了看表,說:“快到了,她有點事。”

話音落地沒多久,一襲紫色長裙飄然而至。

居然是紀閱微!

王知一的瞳孔陡然收縮,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幾乎一年了,他朝思暮想的姑娘,竟然在這個地方出現在他麵前。

他想跟她說話,但是不敢。

距離王知一上次和紀閱微說話,經過了多少魂牽夢繞和午夜夢回。

紀閱微皮膚白了很多,但是白得不自然,像是好長時間沒有曬過太陽。

以前紀閱微曾經跟王知一提過怪談協會。不知道紀閱微當時有沒有參加過怪談協會的聚會。

謝必安朝紀閱微招招手,說:“姍姍來遲啊,錯過了王知一精彩的故事。”

王知一見他們熟稔的模樣,猜測紀閱微已經來過好幾次了。

紀閱微瞥了王知一一眼,淡淡笑道:“沒有錯過,他的故事,我知道。”

王知一想說話,但是百般言語堵在喉嚨口,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謝必安打量著王知一和紀閱微的神態,聳聳肩,說:“原來如此……以前你總是當聽眾,今天是不是有故事要講?”

紀閱微坐了下來,說:“是的。今天在場的六個人,有三個我都認識,隻有兩個陌生的朋友。不管認不認識,都當做是一個故事聽吧……我也希望這僅僅是一個故事。”

王知一看了看清秀的女人和半大的孩子,心想紀閱微說的兩個陌生朋友就是他們吧……女人二十多歲,頭上插著一朵碩大而鮮豔的花,倒是一點都不招搖,反而和略顯寡淡的臉相得益彰。而半大的孩子應該還在讀小學,頂多讀初一,但是青澀的臉上卻長著一雙成熟的眼睛。

想必都是有故事的人。

不知道女人頭頂的花,還是六角亭附近的花,總是一股清香傳來,令人心曠神怡。

徐強威說得沒錯。在這裏,每個人都很輕鬆自在。

“你們有沒有害怕的東西?”紀閱微問。

人們異口同聲地說:“有。”

王知一心裏苦笑道:“當然有。”

“這個故事,就是關於我害怕的東西……可能有人怕,有人不怕。”

紀閱微醞釀了一下,緩緩說道:“我是個護士,平常工作很忙,幾乎腳不沾地。我自認為工作比較勤快,也比較專業,但是不受病人歡迎,經常被病人投訴。原因很簡單,病人們都說我很冷漠,不跟他們說話,他們跟我說話我也愛理不理。其實不是我冷漠,而是我害怕。我害怕跟一切陌生人說話,跟熟人也不怎麽說話。我們科室搞團建,同學搞聚會,我要麽不去,要麽去了就坐在角落裏玩手機。按照時髦的話來說,就是社交恐懼症吧。”

王知一聽到這番話,心裏很不是滋味。跟紀閱微在一起的時候,他總覺得紀閱微不合群,不出去玩,沒想到紀閱微居然有嚴重的社交恐懼症。當初他經常勉強紀閱微跟他一起參加同學聚會,現在想來就很慚愧……除此之外,他也覺得自己對紀閱微的關心遠遠不夠,即便沒有電話蟲,紀閱微恐怕也會離開她。

不過,她害怕跟人說話,是不是也跟電話蟲有關?

紀閱微突然看向王知一,說:“我跟王知一處過對象,談了好幾年,後來分手了。可能是因為電話蟲,可能是別的原因。反正分手之後,我更加不喜歡說話了。我媽卻很高興,因為我媽一直……一直想讓我找個條件好點的男朋友。在分手之前,我媽就好幾次逼我去跟一個富二代海歸相親。當時我不肯去,因為我有男朋友,怎麽能去相親?我連微信都不肯加。”

王知一默然。

紀閱微的眼神從王知一麵前掃過,說:“分手之後,我媽變本加厲地逼我,我實在沒辦法了,隻好退後一步,加了微信。但是很多事情隻要退了一步,就會不停地退下去。我媽又讓我去跟那個海歸見麵。唉……後來跟這個海歸鬧得很不開心,身心俱疲,我果斷拒絕了他,還辭職了。我的故事,就從這次辭職開始。”

王知一琢磨著紀閱微氣質的變化,猜測紀閱微也遭遇了恐怖而荒誕的事情。

紀閱微摸出一個保溫杯,潤了潤嗓子,正式講述她的經曆。

當一個人整天忙於工作時,往往沒有時間去體會她家庭的變化。

紀閱微突然辭職,讓父母措手不及,很多事情來不及遮掩。她猛地發現父母居然在三年前就離婚了,隻不過沒有宣布,可能是顧及著紀閱微的心情。

當紀閱微知道這點事,雖然震驚,卻不意外。

因為她早就感覺父母之間沒多少感情,反而納悶他們為什麽還能在一起。

偏偏他們離婚不離家。

她的父母都是江城本地人。父親曾經是江城鋼鐵廠的工人,下崗後去擺攤賣水果。母親是江城紡織廠的工人,下崗後曾經南下深圳到電子廠打工,因為被電子廠的男職工騷擾,憤怒回江城,經人介紹認識了她的父親,風風雨雨走過了二十多年。

既然被女兒知道了,父母也就不裝了,正式離婚分家。

紀閱微飽受打擊。她本來就不喜歡說話,此後更加沉默。

母親再嫁,嫁給了一位陌生的叔叔。繼父是個拆遷戶,分了三套房產。他對紀閱微倒是不錯,把其中一套送給紀閱微居住,但是沒有過戶給她,而是過戶給她老媽。

紀閱微也不客氣,一個人搬過去住。

她工作丟了,前男友吹了,相親對象黃了,父母離婚了,幾乎一無所有。現在她不想見任何人,不想跟任何人說話,隻想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家裏。

勉強把這房子叫做她的家吧。

這套後爸暫借給她的房子像是一座孤島,讓她跟外界徹底地隔絕。在孤島裏,隻有她自己,沒有任何外人,她不需要跟陌生人虛與委蛇,不會被人說不合群,不會被人投訴說太冷漠。

其實樓盤的每一套房子都像是一座孤島。所有人家都大門緊閉,拒人於千裏之外。這樣也好。

之前紀閱微家在城中村,每天來串門的人不少,聽到的閑言閑語不絕於耳。可能是小時候被鄰居的言語有意無意傷害過,導致她不喜歡說話,也不敢說話。

在孤島裏,她享受孤獨。

工作的壓力,情感的痛苦,家庭的打擊,暫時被擋在孤島之外。

為了完全地保護自己,她把所有能接收、發送信息的通道全部關閉了,手機設置了通訊白名單,隻有幾個快遞和外賣小哥的電話能打進來,微信不再登陸,注銷掉微博,甚至喪心病狂地把淘寶支付寶的私信功能全部關掉。

幾乎沒人能聯係到她。

她也不願意聯係其他人。

她的生活變得簡單,變得放肆。以前為了保持身材維持健康,吃飯吃得非常清淡,如今燒烤外賣成了生活的日常。在醫院上班時忙得團團轉,現在抱著手機玩,放著電視當做背景音。剛開始,這樣的生活很滋潤,晚上看電視玩遊戲,一不小心就通宵,累了倒床便睡,睡得昏天暗地。這樣吃吃喝喝的時間一長,她的生物鍾變得極其不規律,拉上窗簾關上燈,就不知道外麵是白天還是黑夜。

她甚至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另外,沒日沒夜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很快變得空虛,空虛讓她憔悴,憔悴得不敢照鏡子。

她需要找點事情做,而且很快找到了。

她隻是關閉了現在,還沒有清除從前。她把手機裏的照片短信通訊記錄全部刪掉,在卸載社交軟件和帶有社交軟件屬性的軟件之前,把裏麵的所有網絡痕跡全部清除掉。

不過,真正關心的人還是能找到她。

有朋友擔心她自尋短見,電話也打不通,竟然直接找到她家門口,喊她出去玩。

她猜測朋友是通過她老媽和後爸找到的。

她不想見人,也不想被人見。

朋友是她的大學室友。

室友站在門口,說:“出去逛逛吧。整天關在房間裏,遲早會關出病啊。”

紀閱微歎道:“我也知道,隻是我現在不想出去,隻想一個人好好待著。對不起,你辛辛苦苦跑過來,我卻連門都不讓你進。等我一段時間吧,等我好一點了,我就出門,請你吃飯。”

“你這要等多久?”室友問。

“我也不知道。”紀閱微低聲說。

“唉……那你保重。”室友無奈地走了。

她聽到室友的高跟鞋慢慢遠去的聲音,心裏一陣陣苦澀。

心裏難過,嘴裏便想吃東西。

於是,她掏出手機,點開外賣軟件。

網絡發達的社會的好處之一就是足不出戶就能吃到許多美食。

外賣小哥的效率很快。下單後約莫三十分鍾,門口便響起了敲門聲。

這敲門聲宣告她命運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