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辭職

紀閱微向來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這通電話宣告兩個人的分手。這可能是王知一最後一次聽到紀閱微的聲音。

也是電話蟲最後一次聽到紀閱微的聲音。

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出差可以用四個字形容:行屍走肉。

回到公司後,何英對他這次出差結果大為不滿,扣了他一整個季度的獎金,作為懲罰。

他難以辯駁,沉默無言。

和紀閱微的分手,算是讓電話蟲失去了一個感染的渠道,這是他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

他徹底放棄了對電話蟲的尋根問底。

電話蟲不可戰勝,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被它統治。雖然沒有人承認,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王知一認識的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感染了電話蟲。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都被自己感染。其中徐強威肯定是被自己連累了。

但是徐強威對電話蟲似乎有強悍的免疫作用,電話蟲長期處於沉睡姿態,甚至可能已經死了。王知一從未看見過徐強威被電話蟲所支配的恐懼。

可以電話蟲對徐強威沒有效果。

因為徐強威堅強樂觀?

王知一不知道。

他隻知道自己淪為了電話蟲的人肉電池,和辦公室的人一樣,成為難兄難弟。

辦公室的環境,一如既往的壓抑。

而他更加努力工作,終於有了底氣去租房。在冬天來臨之際,他搬出了徐強威的租房,自己在城中村找了一個一室一廳的租房,環境稀爛,勝在便宜。

他收拾好行李床鋪後,擁抱著自己入睡,分外孤獨。

入冬後,公司迎來了一個活潑的實習生。

年輕的實習生**四射,好像能點燃這攤死水。

但是他說話的聲音越大,表情越豐富,態度越積極,越反襯著辦公室的寂靜。

所謂,鳥鳴山更幽。

何英把這個實習生安排到他的手下,讓他帶這個實習生。

實習生非常熱情,態度端正,對公司的一切很好奇,總是纏著王知一問這問那。

王知一沒怎麽搭理他,他也不灰心喪氣,改而請教工作上的問題。

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後,實習生掏出手機,說:“王哥電話號碼多少啊?我存一個。”

“電話”兩個字鑽入王知一的耳朵,電話蟲應聲而起。

王知一的腦袋裏瞬間傳來劇痛,痛得額頭上的青筋誇張地跳動。

實習生驚恐的看著他的耳朵說:“你耳朵裏有一條蟲子!”

王知一想要告訴他這是電話蟲,提醒他遠離電話,而實習生隻要工作,就不可能遠離電話。而且他也無法說出口。

一旦他有透露電話蟲的念頭,痛苦就成群結隊而來。

他不敢說了,隻能搖頭否認,甚至質疑實習生出現了幻覺。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

當時他也是這麽跟何英相處的。

實習生聳聳肩,埋頭幹活去了。

王知一已經失去了抗爭的勇氣,電話蟲遲早要破殼而出的那天。

到了那天,王知一腦袋上方會炸開一團煙霧。

紀閱微知道自己死訊後,會傷心流淚嗎?

僅僅一個月後,實習生也被電話蟲攻陷。

隻要一個人的電話響起,所有電話蟲都會鑽出耳朵,感受外界的空氣。

它們正在茁壯成長。

王知一、宋朝陽、何英和實習生等人正在集體憔悴。

電話蟲一旦蘇醒出動,王知一就感覺有五十台電鑽在耳朵裏裝修,吵得心神意亂,渾身難受。

他想安靜一點。

哪怕安靜地死去。

什麽能讓電話蟲安靜?

他想起何英和宋朝陽都喜歡待在天台。

在那裏,他們很少表現出痛苦。

那裏有什麽玄機?

於是他也想去天台一探究竟。

但是他白天沒有時間,隻有晚上去。

晚上十點,他加班完畢,關閉電腦,起身去天台。

到天台上時,發現這裏十分安靜。

都市的嘈雜和熱鬧與天台無關。

這裏的夜空更接近夜空。

在光汙染嚴重的城市,難以看到璀璨的夜空星河。在鋼筋混泥土的摩天大樓的樓頂,恐怕是距離天河最近的地方,也是距離大地最遠的地方。

這裏擁有嘈雜中的安靜。

而電話蟲似乎很討厭這番安靜,以至於蜷縮著不動。

電話蟲沉睡的時候,便是他放鬆的時候。

他終於理解了,為什麽他們喜歡來到天台。

在這裏他能夠放鬆自己。

可是他無法一直待在天台。

他有許多的工作要做,有許多的人去麵對。

他不可能永遠這麽放鬆下去。

但是他向往永遠放鬆的那一天。

如果他永遠放鬆了,那就意味著永遠見不到紀閱微了。

可是即便能見到紀閱微,那又如何?拖紀閱微下水?

如果電話蟲從他的耳朵裏爬出來,鑽到紀閱微的耳朵裏去,是不是意味著電話蟲就離開了他?

禍水東引?

不行!不能這樣。

如果自己跳樓,摔在紀閱微的身邊,在咽氣的前一刻,是不是能看紀閱微一眼?

不知不覺,他的一隻腳已經踏出了天台。

下一秒,整個人都會掉下去。

他並沒有害怕,反而渴望摔到地上。

因為從那一刻起,他就可以擺脫電話蟲了。

好在他沒有跳下去。

他被何英拉住了。

不遠處霓虹燈的光打在何英的耳朵上。

她的耳朵很白,幾乎白成了透明。

王知一注意到她很瘦。

這是被電話蟲折磨的結果。

何英張嘴卻欲言又止,接著滿頭大汗。

他知道何英正在想跟他溝通電話蟲的事情。而電話蟲正在竭力阻止。

電話蟲正在生產痛苦。

但是何英克服了痛苦。

她說:“不能跳!跳了,電話蟲就會結繭,感染更多人!”

說完這句話之後,何英大口大口喘氣,汗水大顆大顆往下滴。

又好像是破罐子破摔。

王知一坐在地上,木然道:“人死了,哪怕身後洪水滔天。”

何英說:“那你的爹媽怎麽辦?你的小女朋友怎麽辦?”

王知一腦海裏閃過紀閱微生氣時的模樣,說:“可是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何英說:“那就辭職吧。電話蟲在有電話的地方就會蘇醒。你辭職了,就沒人能強迫你接電話。問題在於,你敢辭職嗎?離開蒹葭醫藥,你去別的地方工作,也是要接打電話的。”

王知一陷入迷茫。

徐強威也跟他說過同樣的話:“實在不行就辭職吧。”

辭職哪有那麽簡單?

沒有工作,吃什麽,喝什麽,如何在社會上生存?

回家啃老?

他要是回家,就會傳染給父母。

但是繼續工作的話,他馬上就要沒命了,命都沒了,還要什麽飯碗?

在生死麵前,工作也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

“你呢?你怎麽不辭職?”王知一問道。

“我爹媽老了,需要我養。我不能辭職。你爹媽需要你養嗎?”何英問。

“暫時不需要。”王知一的父母還很健壯。

走出大廈後,他決定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