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攻毒

時至中元節後的第三日,七月十八,村落裏才算是暫且平靜了下來。

自中元夜那一鬧之後,我就再沒見到那畫中人出來了,要不是此時此刻我肩上還趴了個七八歲大的道士小鬼,我怕是真會將那晚上發生的事情都當成一場夢……

“都說這鍾樓裏,藏了一個紅衣女人,這紅衣女人生前本是大戶人家的少奶奶,因為新婚當夜丈夫失足落下閣樓摔死了,喜事變白事,所以她這個新少奶奶便被夫家視為喪門星、克夫命。

少爺停靈三日後由家丁抬去了祖墳埋葬,女人的夫家借著讓她扶靈送葬的幌子,將她也給騙去了祖墳。

結果少爺的棺剛落土坑,她夫家婆婆便下令,讓人強行綁住了她,家奴把少爺的棺木重新打開,她婆婆親手將她一把推進了棺材。”

“所以她是被……活葬的?”

“對啊活葬!被人釘在棺材裏,活活悶死的!”

平板裏詭異的老婆婆嗓音,夜風呼嘯的滲人音效,以及那一張緩緩順著雙目流血的幹癟容顏,每一幕,都在強烈充斥著人的全身感官……

倏然,燭火被風吹滅,一束刺目明光投在了老婆婆的臉上,獵獵風聲將陰森恐怖的氛圍烘托到了極致,老婆婆猛地一抬頭,隨著刺耳一聲鑼響,入目竟是滿臉的血肉模糊——

“啊——”

由於電影拍的過於血腥以及恐怖,以至於趴在我肩上看了半個小時的這名鬼中真貨竟然也被這一幕給嚇得哭爹喊娘,頓時撒腳丫子滿屋亂跑撞牆頭了起來。

“救命啊救命啊!鬼啊——娘啊有鬼,那裏麵有鬼!白哥哥小蝴蝶,救我啊——”

原本的恐怖氛圍被他這一攪合,全沒了。

我一臉懵的坐在小茶桌前,端著平板,頗為尷尬的瞧著這一幕。

他是鬼嗎?

他是真鬼嗎?

現在這年頭的鬼都這麽不禁嚇麽?

鬼看鬼片卻被鬼片嚇到,真是……奇跡啊!

電影裏的人物也在配合著小家夥嚎啕大喊呼救,我無奈揉了揉眉心,啪的一聲將平板電腦合上。

刺耳的女人驚呼聲戛然而止,徒留小家夥一鬼撅著屁股藏在香案台下抱頭打顫:“太嚇人了,太嚇人了!鬼啊,鬼怎麽這麽可怕!太上老祖保佑,急急如律令,消除世間一切罪厄,太上老祖保佑……”

我黑下臉,單手托住腮幫子,歪頭不解問他:“你怕什麽!你自個兒不也是鬼麽?你們鬼的膽子都這麽小嗎?”

原本我看鬼片隻是為了給自己長膽,想著在這種惡劣情況下,我必須得想法子讓自己適應眼下的生活,而能讓自己不再怕鬼的唯一法子……應該就是以毒攻毒了!

但我萬萬沒想到,我這招以毒攻毒沒攻著我自個兒,反而攻著這個小鬼頭了。

然我更沒想到的是,這小鬼頭竟然也怕鬼!

丟人呐!

小家夥噗通一聲坐進香案的桌底下,背靠著木牆,一張可愛小臉被嚇白了好幾個度,雙臂抱膝渾身發抖的沒出息道:“我才不膽小呢!是你那電影太嚇人了!娘啊,比我死的還慘……你以後能不能看點有內涵的東西!這玩意兒看多了你不做噩夢嗎?”

“自從遇見你們,我都做了無數次噩夢了!”我頹廢的趴在桌子上,盯著正對麵那堵牆上的畫像輕輕嘀咕道:“現在你終於體會到我以前被你們嚇唬的時候,是多麽痛苦了吧!

不過,你們最近變正常以後,我終於覺得好多了,至少看見你們的時候,後背不冒冷汗了!”

小家夥鼓腮悶悶不樂:“那還不是因為白哥哥不許我們再以那種模樣出現嚇唬到你嘛!而且這原本就是我們的原來樣子,隻是以前你見到的我們……是我們的死狀,故此略微有些滲人。”

我一哆嗦:“死狀?我之前見到的你,滿臉都是血,那你生前是、怎麽掛掉的?”

提及這一點,小家夥惆悵了起來:“哎——說來話長。我本是兩百年前逍遙山不枝道長的關門弟子,我們逍遙門的徒弟們都以降妖除魔,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

有一年山下狼妖作怪,吸食了百十名無辜村民的精元,我門大道尊便下令,遣了我師父和三師叔那兩支道家弟子下山前去捉妖,可是那狼妖實在太厲害了,我們師兄弟六個頭次與他交手,就齊齊敗下陣來了!”

我摸摸下巴揣摩著:“所以,你是被妖怪給打死的?那你算是死的功德無量啊!”

小家夥抽了抽唇角,尷尬糾正道:“不是。我是在與師兄弟們一起商量第二次圍攻狼妖的時候,和五師兄搶餡餅吃,被他失手從山崖上推下去的……”

“……”得,這種死法真是讓功德無量瞬間變成了一文不值。

許是看出了我對他的嫌棄,他不甘心的又出聲辯解:“老子雖然死的不大光榮,但是老子生前也是個英雄,老子以前還為山下百姓捉過好幾次鬼呢!可不是老子吹,老子活著的時候,方圓百裏的鬼怪聽見老子的名號,都要渾身抖三抖!”

我惋惜的搖頭:“嘖,可憐啊,捉鬼的現在自己變成鬼了,風水輪流轉,蒼天饒過誰啊!”

“我、我……”小家夥有些語塞,似被挑起了傷心事,一臉的沮喪頹廢。“嗬女人,你又能比我好到什麽地方……要不是白哥哥這幾年一直在暗中保護你,你早就死了幾百次了!白哥哥為了你都不曉得自損多少元氣了。說到底,你我不過半斤八兩,誰也笑話不著誰。”

“白哥哥?”我挑眉,是那畫中人麽?

也是啊,師父曾經說過,我打小就是個招鬼的體質。隻是幼年時期幸得神明庇佑,體內那股子勾鬼的力量才會被暫且壓製,又加上被神力遮住了天眼,因此十八歲之前我的雙眼眼神都不大好,從未看見過那些滲人的靈物。

起初我還以為自己是娘胎帶出來的遺傳性近視眼,後來經師父一點撥,才知道那是上天在庇佑我,在我眼前蒙了一道黑紗,這才令我視物有阻,但也隔絕了那些髒東西再入我視線。

而神靈對於孩童的庇佑,僅限於未成年十八歲以前,且會在孩童過完十二歲生辰後,庇護之力也會隨著孩童的長大,開始漸漸減弱。

這也是為什麽我從十三歲開始,身邊便怪事頻頻,剛過完十八歲生日,安頓好父母的喪事,就有了一雙能通陰的陰陽眼的原因……

這幾年在省城市區的確太平了很多,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以外,我當真極少再見到那些不幹淨的鬼物。原先我隻以為是市區人氣旺,壓住了那些東西,那些東西在熱鬧的地方生存不下去,這才讓我偷的幾年安穩。

小家夥今天這一說,我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幾年的安穩都是這位畫中人給我的。

他倒是信守承諾,隻不過……我家什麽時候有的青龍龍珠?我怎麽不知道?

我爸怎麽從來都沒和我說過咱家還有傳家寶?

龍珠這玩意,集齊七個能召喚神龍許願嗎?

我裝了一腦子的糊塗醬,一個問題沒琢磨透,另一個問題又接憧而來了。

小家夥平複了心情後才從供奉畫像的香案底下鑽出來,拍拍身上的灰青色道袍,一本正經的指教我:“白哥哥就是你供奉了八年的畫中人!你竟然到現在還不知道白哥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