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下不去手
雖說早就意料到了這個結果。
雖說,這原本也在我計劃的一部分。
可我隻是個凡人啊,隻是個肉體凡胎而已!
我沒有什麽超能力,沒有什麽法術護身,我也會害怕,我也會難受啊!
這麽高的懸崖摔下去,我會很疼很疼……
身子在落崖之後,突然被一陣怪風掀了個麵朝上,而視線所及的地方,山花爛漫,山草青蔥,山風溫和,他便立在崖頂,一襲玄衣朗朗,皓月之姿,眉眼若畫,高冷清貴……劍眉微蹙。
悲慟的眼淚憋不住的灑了出來,淚珠奪眶而出,一粒粒向上飄去……
身子急速往下墜,仿若墮進了一個無底深淵。
心口的絞痛感愈發強烈,一陣陣的撕痛,像極了是被人一刀一刀剜了心。
我以為,我這次是真的要完蛋了。
可抽泣中,顫抖薄弱的身子,卻在不久後落進了一個清香淺淺的溫暖懷抱——
他一隻胳膊攬在了我的後背上,另一隻胳膊則環在了我的雙膝下,抱我入懷的力度,比往時緊了不少。
冷冽的風撕扯著他深玄色的衣角,襲的他肩上墨發飛舞。
淩亂,卻又富有美感。
我抬起淚眼癡癡瞧他,憋住哽咽妄想裝堅強,可忍了不過三秒鍾,卻還是破功了……
“白旻。”我聲音打抖的喚著他,積壓在心底的委屈一瞬迸發,痛徹心扉的雙眼噙淚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腦袋深深埋進了他懷裏,“我還以為,你不會下來救我呢,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他下意識的把我摟得更緊了,任我貼著他的衣襟,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似是動了憐憫之心,他放軟了嗓音,摟著我運靈力支撐身軀緩緩往下落,“本帝何時置你於不顧了?本帝不是說過麽,有本帝在,你死不了。”
“馬有失蹄人有失足,我怎麽知道你能否次次都可以救下我,萬一、萬一出現了連你也無能為力的情況,我豈不是真要死定了!我隻是個凡人,我隻是具肉體,我不可能永生,更不可能不死,更更不可能不怕死!剛才掉下來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白旻,我突然有點擔心,自己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伏在他的懷裏漸漸放聲大哭。
他哽了哽,青絲與衣角間皆是縈繞著粒粒金色的小光點。
沉沉歎了口氣,他溫柔的撫慰著我:“不會的,就算你死了,本帝……也不會不管你的。白露,本帝還在,你不會有事的,勿怕。”
我埋在他的胸口處,任性的用他那身尊貴華麗的玄色龍袍抹眼淚鼻涕,“嗯,我信你,我不怕,我已經不怕了。”
“之前在本帝麵前提及死亡一事,佯裝的那般坦**,本帝差點便信了。如何,身臨其境一回,可是學會怕了?”
我忍住眼淚,情緒還有些沒緩過來,在他懷裏喘的一抽一抽的,“都這種時候了,你、你還來撿我笑話!”
“不是笑話。實話實說罷了。”
墜崖的速度因有他一身神力的影響而變得緩慢了些許,須臾後,他帶我穩穩落在了一片山桃花林子裏。林中鳥語花香,泉澗潺潺,倒也是個風景秀麗的好地兒。
隻不過,一想到我差點就要在這等美景內血濺滿地了,我就不由有種……落寞感、淒涼感……
“日出也看過了,山裏不安全,還是早些回家吧。”他把我放了下來,一隻大手握住了我的右臂,意圖扶穩我的重心。
我用手背抹了抹哭疼的眼睛,乖乖點頭:“嗯。”
他拉著我走了幾步,忽然又提議:“此處的野山桃花開的甚好,你要不要摘幾枝帶回去?”
我沒興趣的搖頭:“不了,我都差點摔死在這裏了,我對這地方有陰影……”
他聽我這般說,有意拉著我停了一步。
爾後抬起大手,緩緩催動掌心靈力——
一時漫山花色攏聚如絲絲紅綾帶,自四麵八方宛若遊龍般齊飛而來,集向於他的掌心。
溫柔的花瓣擦過我的耳根,拂過我的青絲長發,掠過我雙肩,在白旻的手掌上方漸漸凝聚成型。
金色靈澤催動花色重新組合,一根根細枝從靈澤中飛出,組合成盞的桃花自行落於枝頭,悄然綻放。
一拂袖間,桃花已擁滿懷。
他鬆開了我的手臂,將桃花從懷中取出,贈給我:“這是山裏開的最好的幾枝山桃花,現在都是你的了。如今漫山秋色盡在你懷,此方天地,已在你眼中,你可心歡?”
心歡……
我呆呆的把花接下,滿懷芳香馥鬱怡人,令人聞之,便頃刻心情開朗了許多。
“這花真漂亮。”
“花好,也需有願意欣賞之人。”
我摟著花,慢步向前走,“是啊,美好事物存在的價值,就是等待一個欣賞它的人出現,然後帶給他歡喜。”
“非也,世間萬物,花鳥魚蟲,存在,都隻應為自己而活。唯有尊重自己的生命,方能懂得尊重他人的生命。沒有什麽人一生下來,就是該為別的生命而活的。”
“你說花草樹木死後,也會有靈魂麽?它們也能轉世投胎麽?”
“花草樹木陽壽殆盡後,會化作花靈木元飄過黃泉路,奈何橋,在忘川池內接受洗禮,若有機緣,則可化作靈魂,過忘川,入輪回,來世或為人,或為畜。若無機緣,則化作花魂,長葬忘川。”
我捧著花猛吸了一口氣,“原來生而為花草,也注定一世可憐。”
“因果循環,陰陽輪轉,生死交替,此乃三界法則,千年萬年,從未更改過。”
我傷感的抬指撫了撫花。
換個話題與他道:“今早起來,我好像沒有看見宋連……出門那會子,隻有小蝴蝶一人在院中撿落花。按著小蝴蝶往常的心性,曉得我們出門上山玩,一定會嚷嚷著要跟過來的,可今早她卻連開口問一問我們要去哪都沒有,而且看你的眼神也怪怪的……
你是不是早上起來的時候凶他們了?不對啊,你向來性子很好,不輕易發脾氣的,可為什麽小蝴蝶早晨那個樣子,像是在害怕你?”
他也沒有過多的解釋,僅輕描淡寫的回答了句:“宋連做錯了一件事,本帝罰他去牆角麵壁思過了。至於小蝴蝶,應該是怕本帝遷怒於她吧。”
“啊?宋連做錯了什麽事,你要罰他麵壁思過……”
“也沒什麽事,麵壁思過而已,罰的不重,你無需擔憂他。”
我聽他不肯告知我其中緣由,便也識趣的閉口不再問了。
回去的路上,有大半的路程我們都在緘默著。
後山離家的距離挺遠,不停步的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勉強可以望見家門。
踏上回家的最後一條岔路口時,我突然發現田埂邊上生出了兩株藍色的萱草花。
萱草花這種植物在鄉間便是俗稱的黃花菜,鄉下人一般都種來炒菜或是下麵條用。
而黃花菜最常見的花色,當屬嫩黃與橘紅。
藍色的黃花菜,我長這麽大還真是頭一遭見。
我抱著滿懷的山桃花跑過去蹲下,伸手小心撥弄藍色萱草花的花瓣,探頭仔細觀察那花……
變異了?雜交了?不該啊!
我不記得萱草花有藍色的啊!
這一條長埂上隻有這兩株萱草花,看來不是哪位鄰居刻意種的,而是野生自然長出來的……
既然是野生的,那我挖走,應該不算缺德吧?
側首正要問白旻能不能變出個工具來,我好把這兩株萱草花挖回家,可眼角餘光卻是先一步瞥見了一把明晃晃的鋒利長劍破風直向我脊背刺過來——
我一僵,急於收回目光,扭頭把視線重新落回了萱草花上。
心髒抽痛的閉上眼睛,我頭皮發麻的安靜等待死亡到來……
按著他與我之間的這個距離來算,他的劍刺中我,隻需要一兩秒鍾。
可是直到我闔目在心底默默數到十二,預料中的刺痛感也沒有出現……
難道是,他曉得我怕疼,特意給我換了一種沒知覺的死法?
我現在莫不是已經掛掉了吧!
為了探清真相,我驀然回首——
卻沒想到那把劍此刻就定格在我的心口處,與我,不過十公分的間距。
轉頭的時候,我的身子也扭過來了幾分,如今的劍直指我心口,可見方才劍在我背後時,是刻意避著心的。
他是當真需要這顆心,也是當真對我下不去手……
突然一時間,不知是該說他太傻,還是該說他,憐憫心太重……
嗬,可我怎能忘記,他本就是神啊,神憐憫世間萬生,乃是本能。
覺察到我已經回過頭了,三丈開外的白旻反應迅速的一拂廣袖,眸眼裏那柄冷冰冰的長劍頃刻化作萬千桃花,猛地炸開,漫天飛紅……
桃花花瓣擦過我的眼角,我下意識的閉了閉眼,再昂首,眼前卻是詭異的浮現出了一幕陌生的畫麵——
半敞的鏤花小窗下,古代的紫衣女子正攬袖於靠窗的桌案上鋪紙精心繪製一幅丹青,筆尖輕觸黛墨,提腕聚精會神的一筆筆添上畫中人的如瀑青絲。
窗外桃花開的旖旎溫柔,桃枝的輪廓印在花窗上,隔光影搖曳。
一瓣淺紅經風吹入窗門,施施然的落在了畫上人的一襲沉沉玄衣上。
紫衣姑娘稍稍停筆,伸出蔥指正欲摘去那瓣花痕。
倏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臂上動作一頓,姑娘模糊的容顏上,紅唇漸上揚。
斑駁陽光灑在丹青上,點亮了畫中人的眸眼。
紫衣姑娘溫柔的對著畫上人欣賞了許久,眯眼笑了許久……
“殿下還在畫呢!禦膳房送來了殿下喜歡吃的山楂糕,殿下都畫好幾個時辰了,快停筆歇息歇息吧!”
一身著束腰青裙的年輕姑娘出聲打破了房中的寂靜。
青衣姑娘進門後放下糕點,湊到紫衣女子身畔,亦是笑眼盈盈的端詳那幅畫:“風姿翩然,君子款款,朗月之姿,白玉之風。的確是個舉世少有的美男……隻是,這身龍袍,不好不好。殿下,若是讓陛下看見了這畫中人,恐是要生事端。凡夫俗子,怎可越矩穿龍袍。”
紫衣姑娘擱了筆,愜意的拍拍手,喜上眉梢的辯論道:“噯,你還別說,我這畫的,還真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那是什麽人啊?”
“是夢中的仙人!”
“仙人?!”
“是啊,本殿下同你說過,本殿下六歲那年的上元節,曾做了一個離奇的好夢。夢裏有位哥哥,拉著我去看桐花,給我買糖葫蘆,還幫我畫花鈿。那位哥哥在夢裏告訴我,他會守護我,今生今世,來生來世。隻要有我,便有他。他說,他的夙命,便是陪伴我,等待我,他還說……等我長大,他就娶我。他還問我,小時候的諾言,還作不作數。”
小姑娘捧著臉蛋兒一副嬌羞姿態,歡喜的繼續往下說:“作數作數,自然作數!他那麽好看,我答應他的話,肯定作數。他陪了我一整夜,雞鳴時分方駕雲離去,離別之際,他告訴我,他是天神,是天上掌管因果輪回的神。那日相逢種下了因,日後人間,必定會生出果。
彼時我還小,尚不解他此話全意,今下再細想,才明白他是在告訴我,他還會回來的。”
“所以,殿下你就畫了這幅丹青,聊表相思意?原來這畫上穿龍袍的男人是神啊!那就怪不得了……隻是,殿下啊,夢終究隻是夢,夢裏的人,說不準都是你日思夜想,在神識裏虛構出來的人物……也許,世上根本就沒有這個神,而你那夜,也不是撞見神了,而是……做了個春夢哈哈哈!”
“你、你太過分了,本殿下要打你了!本殿下要、誅你九族!”紫衣姑娘生氣的直跺腳,抬手去打青衣姑娘,卻是有意控製著力度,掌力放的極輕。
“哈哈哈,殿下害羞了!殿下太霸道了,還不允奴婢說實話了!”
“你別跑,別亂撞!別弄髒了本殿下的畫!”
“殿下你可真是的,一幅畫都快當成**了!”
“它可不僅僅是一幅畫……他是第一個住進我心裏的男子。
此生,不逢則罷,若相逢,必偕老。這是我打小就許諾他的,一生一世,都改不得。”
“不逢則罷,若相逢,必偕老。
一生一世,都改不得。
隻怪此生緣淺,來世、來世你還來尋我,可好……”
女子的沉吟聲在我腦海裏回**個不停——
我的頭開始疼了,心口也撕裂般的難受。
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走過來的,那隻沉重的大手握住了我的肩,我才陡然魂驚,神智一瞬清醒。
我昂頭,卻聽他嗓音沉啞的道了句:“別動。”
我一顫,渾身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