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起死回生

儼然便是一副要幫我題字的架勢。

我驚喜的笑問他:“白旻你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麽一點聲響也沒聽見。”

他停步在我身側,單手攬袖,抬起胳膊從容在屏風上半部分空白的地方落墨走筆:“來了有一陣時間了,見你畫的專心,就沒打擾你。”

“這樣啊。”

他十分迅速豪邁的在屏風上題完我說的那兩句詩,想了想,又繼續寫了下去:“你說的這首詩,本帝最喜歡的,卻是後麵那兩句:扁舟白雲不可度,杖藜蠟屐乘春風。從今識盡青山好,歸向人間別看天。”

“從今識盡青山好,歸向人間別看天。”我細細品了這句詩的美意,欣然頷首:“真是好句子,以前倒是沒留意過,這首詩的精華,原是在後半部分,在於這句從今識盡青山好,歸向人間別看天。”

再抬眸,這新添的兩句詩已經瀟灑出現於屏風上了,我瞧著那一手遒勁有力,剛中帶柔的好字,不禁心悅道:“這字寫的真好,你果然是個古人,都說觀字可見風骨,你這境界,我恐是此生此世都望塵莫及。”

“字寫得好,沒什麽用處。”他輕攬廣袖,撂下毛筆,任屏風先在天光下晾一晾。抬眼,目光停駐在我一旁的臉頰上,“還疼麽?”冰涼的玉指抬起了我的下頜,他深邃金眸裏映出我臉畔的兩條紅痕。

我搖搖頭:“已經不疼了……隻是不能碰。”

這兩條血痕,還是陶小荷未來的婆婆那夜抓的,起初是疼的厲害,畢竟是傷了皮肉,且傷的還挺深,不疼,反而不像個正常大活人了。隻是後來休息了一夜,傷口結了痂,便也不感到疼痛了,隻要不沾水,手不誤碰,臉上這傷就無關大礙。

沒想到他這麽細心,竟然還會關心我,傷口疼不疼了。

黑白無常說的對,白旻是個溫柔的男人,且還是個清澈的男子,就像一汪清水一般,眼裏雖有萬年滄桑,卻不藏半分汙濁。為人行事不拘小節,光明磊落,正直正義,世上男人該有的所有美好品德,似乎都匯聚在他一人的身上。

即便身為陰間帝王,可靠近他,永遠都隻能感受到溫暖,覺察不到陰寒。

縱是喜愛板著一張臉,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樣子,可我能感應到,高冷不過是他的偽裝罷了,他的內心,實則如一汪溫水一般,和煦溫暖……

他抬手往我臉上灑下一道金光,金光遊過傷口處,暖暖的、癢癢的。

亮晶晶的金光在我眼前慢慢像星星一樣消失散去,他壓沉聲溫和道:“傷疤已經給你除去了,你們小女孩家都很在意自己的容顏,現在疤痕沒有了,你就不用再害怕自己會變醜了。”

“傷沒有了?”我驚訝的摸了摸臉,果然,觸指是光滑的肌膚,並沒有那兩道厚厚的血痂了。“真沒有了!真的沒有了白旻。”我撈住他的胳膊,欣喜向他道:“我臉上的傷真的好了!早前我還在擔心會不會留疤痕,這兩道傷會不會跟著我一輩子,沒想到你竟然能治好我的臉傷,白旻你真厲害!”

他的臉頰沒緣由的浮起了兩片紅雲,咳了咳,別過頭去不看我:“笨姑娘,你是不是低估了神仙的力量,本帝這種身份,這樣的道行,難道還抹不去你臉上區區兩道傷疤麽?”

我暗暗偷喜:“那我臉上這朵花呢!你能不能把它搞掉?”

“本帝說過……”

“我知道我知道,你修為還沒恢複,暫時拿這花沒辦法,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法子施個障眼法,讓除了我之外的其他村民,都看不見我臉上這朵花?”我抱著一絲希望問他。

他頓了頓,臉色沉重了下來:“有,但是會遭反噬。”

“反噬?”

“本帝說過,這花是用自己的力量來延續你的生命,況此花來曆不凡,恐是神物,本帝試過對它用法術,可它竟會抵抗。即使它的力量在本帝麵前,還是不值一提,本帝自有辦法收拾它,可本帝擔心用術法去左右它,它隻會將外部力量全部反噬在你身上,屆時你怕是承受不住。

白露,這花能不碰,就不要亂碰,此花與你性命相關,不可兒戲,更何況……本帝倒覺得,此花在你麵容上,將你襯的更漂亮了……此花不醜,你也不醜。

你可曾見過千年前的古人女子,她們甚至會為了美,特意請京中技藝精湛的畫麵師在自己的容顏上勾勒各種花形,而且、在很多年前,彼岸花乃是忠貞不渝的象征,一花一葉,雖一生不能相見,卻一生彼此深愛不移,京中不少士族小姐,都搶著在臉頰上繪一朵這樣的彼岸花。

你要知道,你如今不喜厭惡的這朵花,多少年前,曾也是別人的心頭好。喜與不喜,無非是心之一念罷了。

一念繁葉可成青泥,一念枯草可生繁花。”

“一念繁葉可成青泥,一念枯草可生繁花。”聽他這麽一說,我忽然頓悟了:“是啊,心喜則見百花絢爛,心惡隻見遍地瘡痍。美與醜二者,隻不過是取決於自己的喜與不喜罷了。我對這朵花心懷忌憚,又怎能發現它的美呢,我要是願意撇開偏見,用一種全新公正的目光來看它,其實……是很美!”

見我想通了,他大約也悄然鬆了口氣,立於屏風前儒雅與我說道:“過來,本帝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疑惑看他,點點頭:“嗯!”

——

他最終帶我來到了村長的家門口。

與我想象中的清冷蕭條狀況截然不同,村長家今天……很熱鬧。

滿滿一門口的桌席賓客,屋角空地上散落著一大片紅彤彤的喜慶炮紙,廚房門口打雜的後廚正忙著在外麵用大鍋燉豬蹄,前來幫忙的村長親戚朋友則端著酒杯,到處去陪客敬酒。

孩童從貼了喜字的新人房裏跑出來,手裏抓著紅包與糖果,開心的大叫:“娶新娘嘍,娶新娘嘍,摸摸新娘頭,富貴不用愁,拿了新娘紅包,一輩子不缺錢包!好甜啊,這喜糖好甜!”

“甜就對了!喜糖甜,寓意著新人這一輩子,都甜甜蜜蜜,永遠不吃苦。”說話的正是剛出門的西裝中年男人,那男人勉強可算儀表堂堂,一身正氣,這會子正麵露慈笑的給孩子們又分了幾把喜糖。

村長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笑的一臉皺褶,客套的拉住了中年男人的胳膊與他說話:“哎呀親家公啊,你們都忙了一天了,也都累了,去屋裏坐著歇歇,就別出來陪客了。外麵不還有我嘛,我精神好,今天我閨女出嫁,我開心的坐不住!”

中年男人也笑回道:“今天也是我兒子結婚,我也開心的坐不住,親家公,咱倆之間還需要客套嗎?哎,說來也是咱們失禮在先,要不是咱們的汽車壞在了半路上,咱們又怎麽會遲來接親兩三天!親家公不責備咱們失禮,就已經算是看得起咱們了!今兒是先在娘家熱鬧一回,明天,去了我們那裏,親家公可也要好好在我們家開心一回啊!”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說話間,又一身穿紅色西服的青年男人走了出來,滿臉笑容洋溢的衝兩位老人家說:“爸,陶叔,酒店都已經訂好了,包了三百桌,一定夠咱兩家親戚坐了!我還請了市裏最好的策劃團隊來策劃我們的婚禮,保管能讓小荷滿意,給她一場終身難忘的婚典!”

看著那門口出現的一張張熟悉麵孔,我陡然心驚,怯怯的往白旻身邊擠了擠,“這、這是什麽情況!他們、那個新郎官,不是死了嗎?難道今天,是新郎的鬼魂回來娶親了?白旻,我、我害怕……”

一想到那天是我把刀捅進他身體,害他慘死現場的,我就有種頭腦昏沉,大禍臨頭的感覺……

我還這麽年輕,我不想坐牢,我更不想一輩子被良心譴責,終生都是他人口中的殺人犯。

我怕,怕給父母丟臉,怕讓父母蒙羞,怕辱沒了沈家門楣……

“白旻,我害怕,我害怕。”我顫著聲,抓住了他的手。

他沒甩開我,垂眸掃了眼我如今的沒出息模樣,無奈深吸一口氣,溫聲軟語的解釋:“別怕,他沒死。”

簡單的‘他沒死’三個字,便成功讓我沉下了心來。

這比定心丸還有用的三個字聽入耳,我終於渾身不再發抖了,不明所以的偏頭看他,我試探著問:“沒死?怎麽會……那晚上,我親眼看見了……人怎麽會死而複生呢,怎麽會……”

說到這裏,我恍惚中又記起了剛不久,他在家中和我說的那句:笨姑娘,你是不是低估了神仙的力量……

“神仙……對了,你是神仙,還是陰間的紫淵大帝,你掌管整個陰間,天底下所有鬼魂都得聽你號令,你想讓那個人死,那個人就不能活。而同理,你想讓那個人活……那個人就不會死,死而複生這種事,旁人做不到,而你,肯定能做到……所以,是你複活了他?”我詫異的狐疑問他。

他垂了垂眼簾:“還不算太傻。”

“你這樣做……是為了我麽?”我心底一陣酸澀。

他凝眸對上我的目光,認真的反問了一句:“難不成本帝真要眼睜睜的看著你被人抓去坐牢,被人視為殺人犯?”

我哽住。

他負袖鄭重道:“你是無辜的,本帝自不會袖手旁觀。本帝說過,有本帝在,你不會出事。況且這男子本就陽壽未盡,他此生,還有三十載壽元。本帝命黑白無常把他的魂魄塞回了肉體,冥府不收,他自然就不會死。本帝還讓無常順帶抹去了他與他父母、同伴那夜的記憶,所以在他們現在的印象裏,他們與你素不相識。人未死,你便稱不上什麽殺人凶手,所以,你不會坐牢,更不必害怕他們。”

“你複活了他們,還抹去了他們的記憶……”我不可思議的凝視他,沒想到,他竟會這樣護著我。

他見我平靜下來了,才輕輕把手從我掌心裏抽了出來,好脾氣的安撫道:“本帝知道,上次之事,你有陰影。本帝答應你,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

我吸了吸鼻涕,放眼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父子親家三人,“嗯,我信你。”

見到了新郎官與新郎官的父親,白旻又帶我穿過人群走進了新娘所在的閨房。

因為我身上罩著白旻灑下的隱身術,所以一路上並沒有大活人看得見我和白旻。

倒是村長家養的那條大花狗能識破我們身上的術法,一瞧見我們就追上來尾巴搖個不停。

黑白無常不久也奉命押著昔日的女鬼過來見陶小荷最後一麵了。

兩無常一本正經的向白旻行禮時,我正蹲在小荷的屋裏逗弄她家那隻討人喜歡的大花狗。

“帝座。”

“帝座!”

“鬼已經帶到了。”

“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多謝紫淵大帝成全!小爺我可告訴你,要不是帝座開恩,你死也得做個怨死鬼!不是每個鬼都像你這麽幸運,能親眼得見帝座天顏,走運得帝座親開玉口成全!”

“小鬼、多謝帝座開恩,帝座恩典,小鬼永世難忘。”

女鬼情真意切的感激,最終隻換來白旻一聲淡淡的無妨。

“哎,白露也在,白……”白無常瞥見了我,正要和我說話,卻又被黑無常故意的一聲咳嗽給製止了。

黑無常皺皺眉頭沉聲訓斥:“帝座麵前,不可失禮,不可大呼小叫。”

白無常癟癟嘴,像個乖寶寶一樣委屈低下頭,不情願的噢了聲。

見到房內又多了三個陌生鬼魂,大花狗開始朝他們露出警惕的目光,呲牙帶著敵意的衝他們悶哼,欲要叫出聲。

我趕緊摸摸大花的腦袋安慰她:“大花別叫,千萬別叫,他們不是壞人,不會傷害你家主人的。”

連給她捋了三把毛,她才漸漸放下了幾分戒備。

白無常瑟瑟的躲到黑無常身後,盯著我懷中的大花狗牙齒打顫道:“我勒個去,哪來的狗!還是隻凶悍的母狗!白露你快把它攆出去,攆出去啊!它咬人特別特別疼!”

一看這反應就知道白無常曾經被咬過……

我抱著大花疼愛的幫她撓腦袋:“你們別害怕,大花很溫順的,她隻是頭一次見到你們,還不熟悉而已。你們放心,她不咬人的。”

“狗認生,但有熟人在的時候,就不會輕易下嘴。好了你夠了,正經點,別在小鬼的麵前丟人現眼。”黑無常無情的嫌棄著白無常,白無常憋屈的抱著白紙棒子躲在他身後低哼了一聲:“你這麽凶幹啥,我一直都怕狗,你又不是不知道……”

聽著兩無常的拌嘴,白旻冷冷睨了兩人一眼,啟唇吩咐:“將她身上的縛魂鎖取了,讓她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