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上身

我見狀不及再思考半分,一個箭步竄了過去,趕在小女孩腦袋要沒進塘水裏前,出手抓住了小女孩的胳膊,隨後又用力一拔,把小女孩從水中扯了出來。

嘩啦一聲,小女孩滿身是涼水的上了岸。

我趕緊蹲下身,用自己的衣裳給她擦拭身上的涼水,袖子抹幹淨她臉上的水漬,我關心問道:“怎麽樣了小妹妹,冷不冷!別怕別怕,姐姐把衣服脫給你!”

小女孩站在地上咳著水還揉著眼睛嚎啕大哭:“阿媽,媽媽我好害怕,媽……”

索性這一哭還是有些成效的,我剛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給她裹上,她媽媽就帶著人風風火火的趕來了。

“桃子,我的閨女啊!媽來了!”

一隻手用力把我推了開,趕來的婦人見小女孩一身都濕透了,心疼的摟過小女孩,揉揉小女孩腦袋給小女孩壓驚,下一秒,又把凶狠的目光投在了我身上:“這是怎麽回事!你把我的桃子怎麽了!”

我僵硬的站在邊上,頓時有些無語。

“我、剛剛看見小妹妹失足掉進了水裏,就過來把她拽上來了……”

她很明顯,是沒有信我的話。

凶神惡煞的瞪著我,當著同來的一群人麵,咬牙訓斥我:“呸!我閨女掉水裏去了,你怎麽正好在這裏?天底下哪有這麽巧合的事情!這地方這麽偏僻,你不在前頭老實待著,來這裏做什麽?說!是不是你把我閨女推下去的,是不是!”

“我……”

我一時有口難辨。

委屈的擰了擰眉,右手指甲摳著左手的手背,我忍著心底的難受,冷冷開口:“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沒推你的孩子,你要是有證據證明是我把你孩子推進水裏的,就去村長那告我!不過,我的清白也不是你一句話就能汙蔑的,你現在當著大家夥的麵,問問你女兒,她到底是怎麽掉進水裏的!”

我態度堅決,語氣也不好,她聞言愣了一愣,半晌,才抓住自己閨女的小胳膊,凶巴巴的問她:“說,你是怎麽掉下水的?是不是她推你的!說,是她把你推下水的,你說啊,說啊!”

婦人抓著小女孩言語相逼,小女孩被嚇得哭的更大聲了,抽噎了許久,才結結巴巴的說出了真相:“是姐姐把我拉上來的,不是姐姐把我推下去的,姐姐沒推我,她沒推我……”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圍觀群眾們都沉默了,婦人也呆滯了。

但呆滯了沒多久,那婦人就抱著孩子嘴硬的不甘心繼續罵道:“就算不是你推的,也和你脫不了幹係!都是你,你克爹克娘,還命中帶煞,你是野鬼投胎,你不是人!但凡靠近你的活人,遠遠看見你都會變倒黴!你就是個掃把星,我女兒掉水裏,也是你克的,都怪你!我女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嗬,真是……意料之中的結局。

我自嘲的輕笑出聲,懶得再理她,轉身就離開了水塘邊。

果然,人心中的成見,是道無邊無際的長河,河裏都是渾濁冰冷的寒水。

想要度過這條河,談何容易。

尤其是,別人根本不會給你渡河的機會。

你的一次次努力,最終都隻會敗在別人心底的那些堅認下。

——

再次回到人潮人海的屋前方,我本打算繼續回那間小屋子躲清淨來著,豈料在半道上撞見了一名幫忙帶話的大娘。

那大娘說村長讓我去新娘子房間,他一會兒有話要交代我。

我得了消息,自然要立馬改道往新娘屋子裏去。

進了房門,正堂的供案上祭著一尊狐狸仙,香案兩邊都燃著喜慶的龍鳳燭。

豬頭與雞湯麵紅雞蛋及喜餅擺了一桌,老舊的紅花瓶裏插著紙做的喜花。

地上的銅盆裏還焚著黃色紙張,滿屋子都彌漫著嗆人的味道。

東西南北四角上都各有一束香在冒著青煙,屋子裏同隔壁房間一樣,沒開燈,全靠一雙蠟燭照明。

外屋裏沒有人,聽動靜,人就在灰色布簾子後的內室裏。

我一步步靠近那片破舊的門簾子,打算伸手撩開來著,卻倏然聽見了裏麵傳出來一陣低吟議論聲。

先是村長的閨女猶豫道:“這樣真的好嗎?她再怎麽說,也是無辜的,咱們兩家以前一直都挺好,現在突然拉她過來做替死鬼,咱們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後又是村長開了口:“那也沒法子啊,咱們這算是走投無路了,咱們不得不這麽幹!他們不是都說了嗎,隻是過去替一下,沒關係的……你小時候人家給你算命,就說你是個純潔無瑕的命格,你是仙女轉世,沾不得汙穢的。

她就不一樣了……就當是我欠她家的。我現在啊,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我隻能保住自己的女兒,管不了旁的了……人的本性,就是自私。什麽仁義道德,在親人安危的麵前,我都隻能選擇舍棄。

閨女啊,我不能對不起你阿媽,你阿媽……她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了。”

“但是,爸,我這心裏麵總覺得不踏實。”

“沒事的孩子,沒事的啊。有爸在,一定會沒事的。等明天一過,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樣,想嫁給誰,就嫁給誰了。”

屋裏的村長還在苦口婆心的安慰著自己閨女,我停在簾子外有些好奇,他們剛剛說什麽,替一下?還有,他們口中的那個她,說的是我麽?

我琢磨了一會兒,腦子沒能轉過彎。

正發呆的時候,起先給我梳頭的大媽突然闖了進來,一見我現在的模樣,立馬乍叫了起來:“哎呦!沈白露!你這死孩子!你身上的喜服,怎麽少了一件!你身上的外衣呢!”

“外衣……”我陡然想起來,外衣被我脫下來給剛剛的小女孩披了。“我、我的衣服,我……”

我的心頓時慌了起來,回答的支支吾吾。

梳頭大媽焦急的跑過來,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拉著我就往簾子裏去:“算了算了,來不及了!反正你這身衣服一會兒也要換!先進去,和村長他們碰個麵!”

來不及?

什麽來不及了?

我糊裏糊塗被她扯進了內室,簾子掀開的那一刻,恰好撞上了趕著往外來的村長。

村長的表情,有些嚴肅。

梳頭大媽攥著我的手不放,迎上村長了,便火急火燎的開口:“啊村長你在就好!快,那邊已經選好了時辰,一切都準備就緒了!那個,符水都準備好了沒?還有香蠟紙炮,兩根稻草,都拿來了沒?”

村長點點頭:“都在都在,快進來!”

我被大媽粗魯的拽到女孩床頭的梳妝台前,低眸往那兩根燭火處看,才驀然發現,坐在銅鏡前的女孩子根本沒有穿新娘子的衣服,而是披了件黑色的古代長裙。

衣襟與袖口,還有腰帶三處是朱紅色的,裙子其他地方的布料,都是純黑的,素的連朵花都沒有。

臉上也是濃妝豔抹的,嘴唇塗得紅的發黑,頭上盤著與我一樣的發髻,隻是花釵子用的都是銀色的。

這哪裏像是在出嫁啊……

而本該被她穿上的那件紅豔豔、金光閃閃的桃花新娘服,這會子卻疊放整齊的放在她梳妝台的左桌角上……

這到底是在唱哪出啊!

我怎麽愈發不明白了。

“陶大叔,小荷,你這衣服,怎麽沒換上啊?”我指著那衣服,顫顫的問道。

完了,我怎麽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荷與陶大叔聽見這話,俱是低頭不言,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倒是那梳頭的大媽抬高聲音理直氣壯道:“這衣服她當然沒穿,因為是留給你穿的!”

“留給我穿的?”我腦子空白了一瞬,但下一秒,我又忽然想起了他們剛才說的那番話,什麽替死鬼,隻能保住自己的女兒……

他們難不成是想讓我替小荷嫁人?!

“不行,堅決不行!你放開我,放開我!”我猜出了他們的目的以後,便瘋狂的掙紮著,用力想要把手腕從那大媽的掌心裏拽出來,可那大媽用勁很大,我根本掙脫不了她的魔爪!

“現在說不行,已經晚了!”大媽惡狠狠的道。

而她話音剛落,我就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陣劇痛,似乎是被人從身後揮了一棒子……

眼前漸漸發黑,頭腦也愈發昏沉,渾渾噩噩了。

腿上一軟,我兩眼一翻,直接倒地暈了過去——

——

似乎,昏迷了很久很久。

再有意識的時候,睜開眼,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耳邊倒還回**著喧鬧的聲音,那聲音離得近,又甚是刺耳,隻瞬間就能分辨出,那是嗩呐聲……

吹的是新娘子出嫁的喜樂,鑼鼓聲、嗩呐聲,還有周邊人吆喝著天神開道,諸邪避讓的引路聲。

太多聲音交織在一起,激的我陡然豎起了渾身汗毛。

自己好像被困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坐在這裏,一顛一顛的,再結合之前我聽到的那些話,遇見的那些事,很容易就能猜到,我這會子是在送親的花轎裏……

什麽意思!要出嫁的又不是我!為什麽要我代替她嫁人!

我想不通,此時此景更是沒有多餘的精力再顧及旁的,胸膛裏的那顆心一時間都快提到嗓門眼了。

急躁的一把扯下了頭上的蓋頭,我覓著滲進花轎內的那些光亮,伸手撈開了花轎的窗簾,顫顫的探頭望出去——

深沉的夜幕裏,送親的人們個個腰上都係著紅布條,隊伍綿長不絕,頗為壯觀。前頭的兩排人抬著鑼鼓敲打開道,吹嗩呐的正搖頭晃腦吹的無比沉浸其中,花轎後麵跟著的都是同村的那些村民,一張張熟悉麵孔在手裏拎著的那隻白燈籠的映照下,顯得異常詭異驚悚……

白紗燈籠上貼著大紅的雙喜,於深夜長道上,一搖一晃。白燈貼喜,這分明不是正常的結婚!

不行,我得下去,我得想辦法離開!

“停下,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趴在轎子窗口衝前頭抬轎子的人大吼,但事實卻證明,這個舉動並不明智。

我的嗓音被嗩呐聲壓下去了大半,而且抬轎子的人都是同村的青壯年,他們應該早就得了某些人的吩咐,即便聽見了我的呼喊,也不會搭理我,想讓他們停下轎子放我出去,簡直是在做夢。

算了,關鍵時刻還是得靠自己!雖然我也不確定自己要是強行闖出去,能不能逃離掉這些人的魔爪,會不會再次被他們抓回來,但是有機會,總得試一試才行!萬一有奇跡呢!

奮力一搏總比坐以待斃好!

想到這裏,我鬆手放下了花轎的窗簾子,急切的弓著身子站起身,伸出手臂一把撈開了正前方那扇厚重的門簾……

瞄準了能逃跑的方向路線,我捏緊出了一大片冷汗的手心,腳上正要發力,可誰知道千鈞一發間,迎麵卻有一道半透明的披發女人身形輪廓朝我猛地撞了過來——

強大的外力差點就把我掀翻了,我被她重新撞進了花轎裏,一屁股坐在了花轎的板凳上,後背狠狠貼在了花轎冷硬的木板上……

再驚魂未定的回神時,我才驀然發現,自己的身子不受控製了。

更可怕的是,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裏還藏著另一個人,那人正在驅使著我的身軀,抬臂,低頭,手指輕輕收放,捏了個蘭花指。

我驚惶到了極點,想要逃,卻根本沒有辦法支配自己的四肢八骸。

腦子裏混沌了很久很久,半晌後,我才勉強保持清醒冷靜的顫抖開口:“你是誰?為什麽,要上我的身?”

“哈哈哈哈。”這聲音是從我嘴裏發出來的,可與我自個兒的聲線完全不同,她的聲音很低沉,很冰冷,聽進耳中隻能激的人渾身一陣發麻發抖。

“我是誰,你猜猜?”

“你是跟在小荷身邊的那個女鬼?”

“你瞧見過我?”

“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

“聽別的、鬼兄弟說的。”

她抬指撩發,一舉一動間頗有搔首弄姿之態,“原是這般。我還以為,自己什麽時候被你撞見過呢!聽說,你可是這個村子裏,唯一的陰陽眼,外邊那些孤魂野鬼都在想著,如何將你生吞活剝了呢!嗯,你這身體的確好聞,是靈氣充足的香味!他們把你獻給我上身,我很滿意。”

“獻?”我皺皺眉頭,慌了神的問她:“不是說小荷要出嫁嗎?為什麽要把我拉出來頂替她!況且,你要的人是小荷,與我有什麽關係。我不明白,不明白!你到底要借我的身體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