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是誰?

當日藥王峰仙樂環繞,叢樂帶著燕枝一一拜見自己的那些老友,也是讓自己的交際圈都認下這個徒弟的意思,友人們也知叢樂多年心願已了,紛紛祝賀叢樂喜得愛徒,本是一片其樂融融之景。

可偏偏有人這般不識眼色,貿然闖入。

正是華淵。

叢樂與華淵雖並不對付,但收徒大典之前也一視同仁地親自給萬劍崖下了請帖,可華淵想也沒想,當即拒絕了,叢樂也沒再請他。

他既然當日拒絕,今日又貿然闖入,實在是不請自來,令人生厭。

“我前日又不是沒給萬劍崖下請帖,仙君彼時一口拒絕,今日怎麽出爾反爾?我這兒還不曾給仙君大駕準備鑾座,真叫我這藥王峰蓬蓽生輝啊!”

叢樂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華淵,態度並不友好,難掩諷刺之意。

華淵的目光卻一直落在燕枝的身上,聞言也不過冷然開口:“醫仙請的是萬劍崖,而非我華淵。萬劍崖諸事繁忙,無暇來會,我替萬劍崖婉拒醫仙邀約,再以燕兒劍道師尊之名赴約,想必也合乎情理。”

叢樂嗤笑:“論嘴皮還是仙君厲害,死人都能給你說活了,我這藥王峰的飯碗不如給仙君繼承得了。”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燕枝知道華淵是來找自己的,因自己的原因叫叢樂心頭添堵已是罪過,這樣大好的日子鬧得不痛快更是不必。

既然這人是自己招惹來的,她還是自己處理才是。

燕枝朝叢樂先致歉,叢樂很大度地擺了擺手,說道:“和你並無什麽幹係,你不必自責。”

燕枝心中稍暖,便從叢樂身後走了出來,衝著華淵躬身一禮:“師尊。”

她禮節完美,態度合宜,並不像外界傳說的那樣滿心怨懟,故意不見華淵。

其實真要說燕枝對華淵的觀感,如今卻是十分複雜的——夢境裏看到的話本、痛苦的回憶,以及現實之中過去十幾年裏受到的種種殷切教導和悉心盼望交織在一起,她每一次麵對華淵的時候,心中的矛盾與複雜便極為衝突強烈。

她忘不了師尊將她救回青雲門之後種種愛護教導,可也忘不了回憶之中他是如何大變了樣,一心將她這個活生生的大活人磨平棱角,隻為讓她給溫靜鋪路,最後還送她去死。

燕枝不敢相信師尊會變成那樣,可她也同樣不敢不提防師尊會變成那樣。

命隻有一次,燕枝不敢賭。

強逼碧水鮫珠是華淵已經做出來的事情,說明潛意識之中他已經天然地偏向溫靜,燕枝敢肯定這不過隻是個開始,她再不敢相信,也要自保,護住性命。

華淵見燕枝態度並不生疏,臉色好看了一些,他淡淡點頭,把手放在燕枝的手背上,將她拉了起來:“免禮。”

華淵的目光仔仔細細地在燕枝身上逡巡兩圈,確信她結嬰失敗之後留下的傷勢基本都大好了,這才放下心來:“你這些日子可還好?”

“叢樂師尊待我甚好,門內師兄妹也十分友善和樂。”燕枝從善如流地答道,隨後又說:“如今殿中紛亂,不如請師尊到後殿之中一敘。”

華淵點了點頭,隻道:“好。”

他對燕枝向來有求必應,似乎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會答應。

恍然間,燕枝想起來當年她初到青雲門的時候。

她這輩子無父無母,在那等混亂的地界掙紮求生,從未有人這樣體貼關心地照料她,她能活下來便已經很是知足,從未對華淵提出過任何要求。

華淵並無道侶,膝下也無子嗣,不懂如何養育十歲的孩子,還是青雲門之中其他的長老說燕枝太過沉悶,從不提出孩子該有的要求,久而久之性子就悶了,叫他日後回去好好關注燕枝的日常生活。

華淵不懂,便鄭重其事地拉著她,同她說:“你是仙君的首徒,是青雲門之中地位最高的弟子,你想要什麽樣的法器,想要什麽樣的洞府,皆可同我直言。

除卻日月星辰,沒有什麽為師不能為你取來。為師隻有你這樣一個徒弟,自當盡心扶持你。”

她隨著華淵往後殿走,看著他的背影,想起來過去十餘年裏對他所有的敬愛。

她沒有父母,曾在心中將華淵當成自己的父兄,當成自己唯一的親人,然後卻在那個夢境、那個荒唐的話本裏死於自己的親人之手。

麵前的背影和記憶之中一樣寬闊,可燕枝已經不敢再將他當成至親。

燕枝垂下眼,將所有的情緒藏在心底,正欲一步踏入後殿的時候,有人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

燕枝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但靈氣比她的動作更快。

她還來不及抬頭,便能從這溫柔的靈氣上判斷出來人的身份。

是殷晝。

“燕師姐,我新煉了一些丹,很合你的體質,你拿去試試看?”

青年人又戴上了帷帽,他的臉隱在帷帽後,聲音卻清朗如舊。

他宛如一棵挺拔的鬆,就算氣弱的很,也給人一種胸襟開闊的感覺。

其實自從燕枝知道他是叢樂的友人,便提議不應喊她師姐,反而應當是燕枝隨師尊的位份,喊他一句小師叔。

但他不肯,叢樂也不願意,加上他確實看上去臉嫩的很,也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喊了下去。

“多謝你。”

燕枝的心情大約還是有些低落的,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接過了丹藥,唇角還是抿著的。

“燕師姐莫煩擾,我這兒有個小樂子,還望博燕師姐開懷。”

殷晝的指尖不知什麽時候變出來一隻小紙鶴,不過輕輕一口靈氣,這小紙鶴便好似活了一般,圍繞著燕枝飛了兩圈,親親熱熱地在她的肩頭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在她的麵前宛如變戲法一般,“嘭”地一下幻化成了一片燦爛的星河。

“常言道,世間難事無非摘日月、取星辰,我投機取巧,為燕師姐取來星河一角,還望燕師姐不必為眼前的事情煩擾,常記得這世間並無難事。”

殷晝的小紙鶴上大約是附加了叫人開懷的長樂符,燕枝又忽然覺得從剛剛見到華淵之後心中泛起的種種矛盾與鬱卒,都在一瞬間豁然開朗。

“師姐去罷。”

殷晝沒有多留,仿佛他隻是過來為燕枝送一斛丹,再給她變個小戲法,叫她心中開懷。

燕枝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再回頭的時候,便瞧見華淵不知何時停在了後殿門口。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燕枝身邊還未消散的那一片星河上,又似乎落在已經轉身離開的殷晝身上,最後便停在燕枝不知何時已經微微勾起的唇角上。

“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