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五天下驟亂恨不能言下

亂世佳人 零五 天下驟亂,恨不能言(下)

模模糊糊的從昏睡中醒來,一股刺鼻的藥味侵入她的鼻中,那強烈的感覺讓她感覺異常的不安,連忙抓住一旁可攀扶之物,卻抓到了一隻冰涼的手。

她慢慢的握住那隻手,隻覺得他緊緊的回握,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默契。

掙紮著睜開眼睛,看向坐在鋪邊的柳潭,見他緊繃著那張英俊的臉,薄唇更是抿得死緊,自知自己是虧欠了他不少,隻是她……

她努力的勾唇笑了笑。

“謝謝你。”

柳潭扶著她坐起了身子,又拿了一隻軟枕靠在她的身後,正要起身端藥之時,她心中一疼,突然抓住了他的衣服,輕聲喚。

“你先過來。”

她看著他的眼睛,把他的手輕輕地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柳潭的手微微的顫抖著,一個生命即將的離去讓他的心始終無法平靜。

靜之低頭,滿目憂傷。“駙馬,對不起……”

柳潭長歎了一聲,冷洌的眸中竟也是染上了幾分憂傷。“不怪你。”

這的確怪不得任何人,這個孩子的確如靜之所說,來得不是時候。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她突然傾身緊緊的抱住了柳潭,埋首在他的頸邊,杏眸中隱露幾分哀傷之色。“駙馬,我們還年輕,待戰亂結束後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隻是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的私心,還是真的為了這個孩子……

柳潭應了一聲,輕輕的把她推開,從圓桌上端來了那碗藥,正要扶著她喝下。

房門砰的被踢開,柳恒大聲地喝道:

“你們在做什麽!”

隻見他臉上青筋浮凸,一臉怒氣,大將之風在此刻如潮水一般逐漸的上漲。

跟在柳恒身後而來的華氏連忙走進屋子,欲奪過柳潭手上的藥碗,卻被柳潭迅速閃開。

柳恒見柳潭不願放下手中的藥碗,連忙加大了聲音喝道:“柳潭!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靜之肚子裏的是你的孩子!”

柳潭抬起眸,冷冷的看著柳恒,眸中早已凝了厚厚的冰霜。“我知道。”

靜之心中自然明白柳潭的想法,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他那冰冷的手,而後才對柳恒說:“父親,這是我的主意……”麵對柳恒震驚的表情,靜之也隻能強作堅強,頓了頓,才再開口。“如今正是亂世,而且方才李輔國也來找我了,說是陛下準備南下,這樣的情況孩子更加不能留了,這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她扶著柳潭的手站了起身,在地上跪下,向柳恒磕了一個頭。

“父親,請原諒我。”

柳恒顫抖著雙手不知自己該把她扶起來還是該罵她一頓。

“你們……你們為何要為難我呢……你們分明知道我……罷了罷了,藥趁熱喝,夫人你就留在這裏照顧靜之。”說罷搖了搖頭離開屋子,那背影看似是蒼老了不少。

靜之與柳潭看著那蹣跚而去的背影,心中分外的感慨,卻是無法阻止一切的發生。

柳潭歎息了一聲,走到靜之的身邊把她扶了起來,把她帶回了軟鋪上,一手端著藥,一手扶著她,動作異常溫柔的一點一點的把藥喂到她的嘴裏。

一開始她還抿著唇不願意把藥吞下去,而後才慢慢的張開嘴,苦澀的藥汁滑入她的喉嚨,一顆眼淚啪的落到藥汁裏,站在一旁的華氏也看不下去了,掩著嘴出了房間。

柳潭把藥碗放到一邊,而後雙手緊緊地抱住了靜之,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偶爾親吻她的發頂。

她翻了身,伏在他身上,雙手緊緊的抱在他的腰間。“駙馬……你不要難過,我……”

“我沒有。”他低下頭,輕輕的吻上她光潔的額頭,語氣無比的溫柔。“若是累了就睡吧。”

她低聲答應,靠在他的懷中閉上眼睛,朦朦朧朧的似乎是睡去了,但是意識卻是異常的清醒。

突的,一股刺痛突然從她的小腹升起,一開始開能勉強忍受,但是那痛楚愈來愈強烈,那象征著一個生命正在流失。

她連忙睜開眼睛雙手緊緊的抓住他,冷汗從她右額邊滑落。“柳潭……我……痛……”

柳潭大驚,雙手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安撫著。“別怕,我在。”

“好,我……我不怕……”一股前所未有的信任不知從何處冉起,她緊蹙著眉,緊緊地咬著下唇,那強烈的疼痛讓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隻覺眼前一黑,沉淪於黑暗。

隻是在黑暗中,那隻冰冷的手一直都沒有鬆開過。

逐漸從昏睡中醒過來,靜之吃力的睜開眼睛,臉色蒼白無比,而身上也已經換了另外一套幹淨的衣裳。

抬起眼眸往上看,隻見柳潭靠在軟鋪邊上,似是睡著了,但他的手卻依然緊緊的握住她的手,沒有片刻的分離。

輕輕地動了動身體,腹部的疼痛如流水一般洶湧地湧上,她連忙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呻吟出聲,怕吵醒了他。

“醒了。”

他實際上也沒有睡著,隻是閉著眼睛罷了。

她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如何能睡著?

她應了一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困難的開口,聲音幹澀無比。

“我睡多久了。”

“三個時辰。”他輕輕的把她扶了起來,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是把她弄疼了,輕柔的把她帶到自己的懷中。

“身子還受得住麽。”

她點了點頭,吃力的伸出手抱著他,疲憊的閉著眼睛,喘息了很久後才說:“替我把,父親喚來……好嗎。”

他點了點頭,正準備把她推開的時候卻又被她緊緊的抱住,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笑意,卻又沒有表露於表麵,隻是略帶疑惑的看著她。

她沒有抬頭,埋首在他的懷中嗔道:“笨蛋……叫易瑤去……”

他怔了怔,這才發現她竟是在對自己撒嬌,不知是該笑還是怎麽的,他從來不知道她還有這麽一麵。

勾唇輕輕地笑了笑,便對屋外的唐易瑤吩咐了幾句。

靠在她的懷中,她覺得那便是幸福,隻是為何她覺得幸福,潛意識裏卻又不想替他生下孩子?她真的不明白。

也不待多久,柳恒便到了,他一進屋便馬上走到軟鋪前,仔細的打量著靜之,心疼地道:“你真的……身子還受得了嗎。”

她努力的扯出一抹笑容,對柳恒點了點頭。“靜之沒事,麻煩父親跑一趟了……”

“還說沒事,聲音都這麽虛弱,臉色蒼白得像什麽似的。”柳恒嘮叨了幾句,又回頭對唐易瑤道:“快到廚房去熬一劑補血的藥,但是藥性一定要溫和,知道了嗎。”

“是的,易瑤知道了。”唐易瑤領了命,連忙退下了。

“謝謝父親……”靜之軟軟的躺在柳潭的懷中,疲憊之態中卻隱隱的流露著幾分慵懶,眼中媚色微漾。

柳恒在旁坐下,蒼老之態逐漸的爬上他的臉,歎息了一聲。

人,總是會老的。

“這時候找我來怕是有什麽話要說的吧。”

“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難以掩飾疲憊之態。“陛下已經下了旨,要帶著皇子皇孫一同南巡,這事情父親怕是已經知道了吧。這麽一來靜之跟駙馬便要離開你了,或許連大哥他們都要一同南下,那麽你打算怎麽辦?若是繼續留在長安那麽很可能會被叛賊們……”

柳恒突然笑了,額上的皺紋卻是深了。

“我已經想好了,你母氏老家那兒還算是平安,我們準備兩日後就起程,不會有事的。”柳恒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結實的肩膀打趣著。“你看看,我還是很結實的,老虎也能打死幾隻呢!”

“父親……這一次分離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再見,我……”靜之自然明白柳恒是在強顏歡笑著的,但也不好點破,於是微微抬起頭看向柳潭。

他是她的駙馬,她是郡主,跟皇子們不一樣,駙馬隻有一個,若是柳潭跟她一起南下那麽他就不能跟父親一起了。

“別露出這個表情了。”柳恒晃了晃手指,倒是一臉樂觀的樣子,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紅布包,小心翼翼的打開,隻見布包裏竟是包著一對極為珍貴的鎏金琉璃指環,他輕撫著指環,而後便把指環塞到了靜之的手中。

“這一對指環是當年我跟潭郎他母氏戴過的,今日我便把它送給你們了。”

“父親!”

柳潭突然喚了一聲,抱著靜之的手倏的收緊,心中有那麽一股怪異的感覺湧起。

柳恒揮了揮手,阻止他說話。

“好了好了,靜之身子太虛弱了,潭郎就留著照顧她吧,千萬要小心,別讓靜之著涼了,若是著涼了往後想再要孩子怕就不容易了……”說罷扶著桌子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微笑著一步一步的走著,仰起頭看著前方,似乎回到了當年意氣風發的時候,他騎著高駿的馬兒,朝那夕陽西下處奔跑著……

靜之抬起頭看著柳潭,隻見他一張臉繃得死緊,心中驀的一慌,連忙握住他的手,輕喚這他的名。

柳潭像是終於回了魂似的,慢慢地低下頭看著她,冷漠的眸中帶上了幾分憂傷。

“你好好休息。”說罷輕輕地把她推開,助著她躺回軟鋪上,又替她蓋上了錦被。

正要轉身離開時,卻被靜之抓住了他的手,詫異的回頭,卻又覺得有什麽東西套上了他的指。低頭隻見那隻雕功精細的指環套在了他的無名指上,而抓住他的那隻手的無名指上也戴上了另外一隻指環。

心中竟像是漏了一拍似的,默默的看向她,隻見她咬著唇,沉默了許久後才問道:“你也累了,不休息嗎……”

他傾身在她的額上印了一吻,輕聲低語。“你先睡吧。”說罷轉身走出了房間。

看著他關門離開的背影,靜之隻覺自己對不起他,他對她實在是太好了,好得她沒有辦法想象,什麽事情都順著她,而他……他因為娶了她,失去了官職,到如今,他也是因為她要跟親人分離。

一切,似乎都是因為她。

默默的閉上了眼睛,一顆淚悄悄的掉落在枕上,迅速的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