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周洛琛今天話出奇的少，往日裏他就是個話少的人了，現在更是沉默，悶得要死。
一路安靜地回到他在穎都的別墅，方旖跟在替她拿包的他身後，注視著他如往常一般挺拔的身影，卻總有一種“他心情不好”的感覺。
這種感覺其實挺莫名其妙的，這世上能讓周洛琛不高興的事有多少呢？他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她隻憑直覺去感受，肯定不準。
不過，沒來由的，方旖就走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問他：“不高興？”
周洛琛腳步一頓，靜靜地搖了搖頭，轉過臉來笑著說：“怎麽，不跟你說話就覺得我不高興麽？我隻是在想，你都送上門了，我晚上要做什麽。”語畢，他成功地看見她紅著臉快步跑到了大門口，他嘴角的弧度也隨著她漸漸走遠而消失不見。
進了屋裏，溫暖的感覺撲麵而來，方旖意外地轉了一圈，問他：“你開空調了嗎？好暖和。”
周洛琛淡淡道：“供暖。”
方旖意外道：“這片別墅區也供暖呀。”
周洛琛挑眉看向她，像是在問她為什麽覺得這裏不會供暖，方旖回答說：“去年來的時候是開的空調，當時沒見有供暖，所以就以為沒有了。”
周洛琛點點頭算是回應，提起她的箱子朝二樓走：“我去幫你放行李，你坐下歇會。”
方旖其實想跟上去的，因為她想順便收拾一下，可他這句話把她給堵在了下麵，她不好上去了。
“……哦。”她幹巴巴地朝他已經消失在二樓的背影回了一聲，撓撓頭來到休息區，坐到沙發上看看這看看那。
周洛琛很久都沒下來，方旖等了半天等得心急，終於還是跑上去找他了。
“洛琛，你……”她尋進臥室找他，發現他坐在床邊沉思，眼睛盯著一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看到他這樣，剛剛講了一半的句子就停下了。
周洛琛依舊安靜地坐在那，好像沒聽見她的聲音一樣。他神色不動，挺拔的鼻梁上架著的無框眼鏡有些下滑，於是他抬手推了一下，專注的目光也分散開來，然後就瞧見了方旖。
在看見方旖的一瞬間，周洛琛身上寂靜寥落的情緒就消失得**然無存，他不露聲色地抿唇微笑，朝她招招手說：“過來吧。”
方旖順從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歪頭問他：“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周洛琛這次沒否認，他頷首說：“是有點不舒服，不過沒關係，不用擔心。”
方旖道：“吃藥了嗎？”她抬手想試試他額頭的溫度，他不著痕跡地閃開，拉住她的手說，“晚上你想吃什麽，今天是平安夜，明天是聖誕節，你來的正是時候。”
方旖笑了，彎彎的眸子像月牙一樣漂亮，精致的五官有了笑意的感染愈發嬌豔動人了，兩頰的梨渦輕輕淺淺，十分可愛：“我就是因為這個才來的，去年的聖誕節我們都沒過，今年我想和你一起。”
周洛琛算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他外表看上去應該是個薄情寡淡的主兒，可在他和方旖的感情裏，卻表現得非常深情。
他為人處世的方法非常高明，生活和工作上嚴謹有原則，對陌生人不厭煩也不過度友善，一切都完美得不可挑剔。
這樣的一個人，應該是絕對不會犯錯的，然而現實卻跟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周洛琛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冒出一句“我不信”，方旖聽在耳裏很不解，問他：“為什麽不信？”
周洛琛倏地回神，略一沉吟，語氣和緩地說：“因為你沒給我帶聖誕禮物。”
方旖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一會，實在無法從他臉上找出破綻，隻好默默說道：“我的確沒帶禮物，但是……”她從口袋取出一個精致的小首飾盒，打開後遞給他看，“這個也算驚喜吧？”
周洛琛看著首飾盒裏的男式戒指，表情略顯驚訝，方旖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裏，無比滿足道：“我還以為不會有這一天了呢，居然可以在你臉上看到這個表情，也算不枉此行了。”說著，她把戒指摘下來，執起他的左手無名指幫他戴上，“雖然在港城不能戴，可這邊是穎都，我們都是夫妻了，戴上沒關係吧？”她把自己的左手在他眼前晃晃，他送她的戒指在無名指上閃亮亮的那麽刺眼，他竟然一直都沒發現。
“怎麽不說話。”方旖好奇道，“嫌棄戒指不好看嗎？我看了一圈，就這個款式不錯，這個牌子也不便宜，還算配得上你的身份。你給我買的這種我買不起，我一窮人，你就別挑剔了。”
周洛琛過了一會才故作勉強地回答道：“那我就隻好勉為其難地戴著了。”
方旖忍不住笑著拍了一下他的手：“得寸進尺。”
周洛琛問她：“花了多少錢，從我的卡劃過去，我不習慣花女人的錢，尤其是我自己的女人。”
方旖摟住他的脖子說：“還分你我呢？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等我的錢花完了，我會來找你要的。”
周洛琛無奈地再次把自己的卡收回去，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拒絕他的卡，這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她這麽笨的人了。
“晚上我帶你出去吃穎都本幫菜。”周洛琛轉開話題，“你上次來光顧著忙了，也沒好好逛逛，剛好我最近沒什麽要緊事，帶你隨便轉轉。”
方旖滿口答應，撲上去抱著他一頓親，他滿臉都是她紅色的唇印，白襯衫領子處也不小心蹭到了一些，他去收拾的時候，就看見了她的“作品”。
周洛琛用手指蹭了蹭，完整的唇印變得模糊，但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這件白襯衫是不能穿了。
隨手解開襯衣扣子，他走出洗手間前往衣帽間換衣服。方旖已經換好了衣服在樓下等，二樓隻有他一個人。他走路時很輕沒有聲音，這就跟他現在的心情一樣，輕得架不住任何沉重的東西。
平安夜街上有很多情侶，廣場邊也有很多賣平安果和聖誕花束的攤販。方旖挽著周洛琛的手臂走在寒冷冬季的街道上，月亮高掛天空，星星點綴在周圍，這樣的好天氣很少見。
“還沒到嗎？”方旖穿少了，走了沒多久就凍得不行，走一會就問一句，周洛琛被問得多了，便脫了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肩上，不管她怎麽拒絕都不收回。
“這麽冷，你就穿著一套西裝怎麽行。”方旖固執地要還回去，“我不冷了。”
周洛琛攬住她的肩膀，無視打量他們的路人，指著前麵不遠處的酒店道：“就在那裏，這邊路段特殊，開車進不來，但這家店是穎都最好的。”
方旖被他一打岔就忘了還衣服，瞧著那邊嘖了一聲道：“周律師真厲害，不光懂法，還懂吃。”
周洛琛加快腳步和她一起朝酒店走，等兩人進去之後便有人來詢問是否定了位子，周洛琛報了名字，對方便立刻鞠躬致敬，領著他們朝包間走。
方旖說：“這裏人好多，房間不好定吧。”
周洛琛沒回答，回答的是服務小姐：“人再多也得給周律師留位子呀。”她笑得非常諂媚。
周洛琛溫和地點點頭算是回應對方的熱情，方旖也笑了笑，沒再說話。
等到了包間，服務小姐離開了，方旖才說：“和名人在一起真好，去哪都有雅間吃飯。”
周洛琛沒說話，低著頭在看手機，方旖看到那是短信界麵，也不知他在給誰發短信。
過了一會，周洛琛收起手機對她說：“我出去打個電話，你先喝口水。”說罷，也不等她回答，轉身開門出去了。
方旖伸到半空中的手尷尬地收回，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紙巾，等了好一會才把周洛琛給等回來，他的臉色看上去比離開之前差了很多，像有什麽煩心事。
“身體還是不舒服？”方旖隻知道這個，也隻能問這個。
周洛琛隻是點頭，也不說具體的，悶得不行，搞得方旖都沒有過平安夜的心情了。
本來應該高高興興的晚上，因為周洛琛異常的沉默就這麽敗興而歸。周洛琛他什麽都不說，方旖也無從猜測，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回穎都做什麽，他回來之前就隻跟她說來辦事，走了幾天都沒回去，日子又臨近聖誕節，她這才帶了點東西過來找他。
“哎。”方旖靠在車椅背上小聲地歎息，側頭看著車窗外濃鬱的聖誕氣氛以及來來往往的情侶，心裏那股子委屈和酸澀都湧了上來，眼眶紅紅地特別想哭，但還是忍住了。
周洛琛聽見她歎氣，揉了一下額角把車停到了路邊的停車位上。從這裏再往前是大橋，橋下是沒有結冰的江水，大橋上綁滿了非常漂亮的彩燈，有不少情侶都手挽著手走在步行區。
看見本來要回家的車子停在了路邊，方旖呆頭呆腦地問周洛琛：“你要上廁所嗎？”
周洛琛表情微妙地變了一下，搖搖頭，打開車門下了車。
方旖無奈，隻好跟著下去，下去後發現他並非要上廁所，反而牽著她朝大橋那邊走，與最普通的情侶們一樣，在散步。
璀璨美麗的燈光下，周洛琛牽著她的手慢慢走著，雖然他不說話，可方旖已經不再難過了。
她仰頭看著他英俊的側臉，從與他手牽手的姿勢換成了摟著他的手臂，惹來他靜靜凝視。
她在他的注視下輕聲說：“不管你今天為什麽那麽奇怪，但還是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周洛琛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白，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這個正常是真的正常，不再刻意偽裝成若無其事的模樣，終於表露出了一絲絲的頹然。
緊繃了那麽久，咬牙挺了那麽久，終於還是在她的一句話之後丟盔棄甲，放下一切武裝。
周洛琛張張嘴想說什麽，但方旖早就看出了他不想說，她不想他為難，於是在他說出來之前道：“咱們到前麵看看吧，那邊好多人。”
她說話時會因為天氣冷而冒出許多白霧，微微的涼風撫過她的臉龐，吹起她漂亮的劉海，即便她頭發淩亂，也依舊美麗動人，讓他舍不得放手。
“好。”他答應下來，和她一起朝那邊走，兩人走過去發現是有一對情侶在吵架，男孩跪在地上求女孩原諒，女孩紅著眼圈指責他，聽那內容，似乎是男孩弄丟了女孩送他的禮物，還掉到江水裏去了，那是女孩打了好幾個月的工賺錢買的，非常心疼。
男孩因為女孩的話落了淚，看樣子也很氣自己的不小心。他們都是學生樣子的裝扮，會心疼錢也在意料之中，隻是這是個高興的日子，東西丟都已經丟了，何必再搞壞心情，鬧得這麽惹人注目呢？
方旖覺得不理解，所以就問身邊的周洛琛，周洛琛沉默了一會說：“這就跟打官司一樣，人與人的訴求不同，在乎的東西也不同。”
方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隨後仰頭問他：“你現在感覺身體好點了嗎？”
周洛琛抿唇沉默片刻，說：“一點點。”
“疼嗎？”方旖問。
“疼？”周洛琛念了念這個字，好像念出這個字的時候身體某個地方真的疼了一下。那一刻他明白，雖然他以為自己不會後悔，不會害怕，可他到底還是後悔和害怕了。
不過，他還不確定，不確定今天知道的一切是否是真的，他要去做個鑒定，如果屬實，那他再疼也不遲。
“我已經好了。”他恢複了往日那種雲淡風輕的模樣，低下頭在她亮亮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說，“你對我真好。”
方旖笑著躲開，害怕被人家看見，拖長腔調說：“現在知道我對你好了？不過這也沒什麽，你為我做了那麽多，我能為你做的卻隻有對你好一點，還是太微不足道了。”
周洛琛停頓了一會，忽然轉過來和她麵對麵，摟住她的腰將她托向自己，吻住了她的唇，並很快加深這個吻，完全不在意周圍都是平安夜逛街的情侶，那股子豪邁，讓方旖自愧不如。
一開始，方旖還會忍不住睜著眼看周圍表情迥異望著他們的路人，還會害羞地推他拒絕他，但很快他就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她不得不跟著他一起沉浸在旁若無人的二人世界，感受著這冬日裏為數不多的溫暖。
漸漸的，周圍安靜下來，又過了一會，周圍響起了整齊的掌聲，這個掌聲讓方旖再也把持不住，使勁推開周洛琛，拉著他跑了。
等兩人回到車上，方旖已經羞憤欲死。她捧著臉朝外看，發現還有人朝他們的車子指指點點。
這輛車是周洛琛新買的，他新買的這輛賓利慕尚可是比黎佳軒那輛捷豹值錢，這男人估計早就有換車的打算了，就從他在事務所樓下看見黎佳軒朝方旖炫耀他的捷豹開始。
“我們走吧。”方旖咬了咬唇說，“剛剛怎麽沒覺得，怎麽我們回到車上之後大家的眼神都變得那麽不友善了。”
周洛琛言簡意賅低吐出倆字：“仇富。”
方旖笑出聲來：“去你的，你把人想得太壞了，我覺得大家那個眼神是覺得，我隻是你眾多後宮的一員，沒有剛才在大橋上時那種真愛的激動感了。”
周洛琛不置可否，安靜地開車離開人群，快速朝家裏駛去。
方旖也注意到他車速很快，不由提醒道：“你開慢點，不著急，安全第一。”
周洛琛沒說別的，就說了倆字：“著急。”
方旖納悶地望著他，想了一道兒也沒想出他著急什麽，不過等他們到了家，進了屋，她就知道了。
這一晚平安夜，方旖被周洛琛折騰得幾乎沒氣兒。第二天早上他離開的時候，她根本就起不來，所以對於他的邀請她果斷地拒絕，讓他自己出門去了。
他走後，方旖又睡了一會，臨近中午才迷迷糊糊地醒來，大床柔軟舒服，她就算醒了也不想起來，冬天裏被窩對人的**力實在太大了。
雖說不想起床，但方旖可沒忘記她名正言順的老公。她拿出手機編了條短信給對方發過去，可對方好久都沒有回複，她又不甘心地發了一條，仍然沒回複。
她想著，莫非他在忙，不方便回？那她就再等等。
這一等，直接等到中午時分，她都起來洗漱完畢了，他依舊沒有消息。
無奈之下，方旖隻好給他撥去了電話，電話響了好一會那邊才接起來，周洛琛無波無瀾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睡醒了？”
方旖說：“嗯，你怎麽不回短信？”
周洛琛那邊安靜了一會，應該是拿開手機看短信了，過了片刻才回話說：“剛才在二樓，沒帶手機在身上，餓了麽？我馬上回去。”
方旖又“嗯”了一聲，隨口問他：“你在哪呢？”
周洛琛看了看周圍，回答了她自己的所在地，然後掛了電話。
此時此刻，他正在周家在穎都的住處，這裏已經沒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跡了，繼母去國外陪周漫漫讀書，他本人在港城住，而周致衡正在坐牢，這裏基本已經棄置了。
慢慢走出周致衡的房間，周洛琛將手裏的透明袋子密封好塞進大衣口袋，戴好黑色的皮手套，快步下了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棟房子。
他的下一個去處是，dna檢驗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