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孟修遠安靜下來了，方旖和柯夢便交換了一下眼神，由柯夢開口道：“孟先生，那今天我們就先談到這，具體的我們法庭上見吧。”說罷，站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這是送客了。
孟修遠是不請自來，來了之後就一直是他在自說自話，何來什麽“談”呢？他冷著臉離開，走出接待室時把門摔得很響，柯夢無奈地歎了口氣，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柯律師累了的話就去休息吧。”方旖對她說。
柯夢說：“不行，一會還有個委托人要見，這個比較重要，我很在意。”
“是昨天說的那個委托人麽？”
柯夢點點頭說：“大家都是當媽的人，我覺得她很不容易，這樣的人我們能幫就幫。”說罷，她轉身朝外走，“我回辦公室拿點東西，你在這等下吧，她來了就喊我。”
方旖應下聲，拿出公文包裏攜帶的資料，裏麵一會要來的那個委托人的資料。
這位委托人不是為自己找律師，而是為她的女兒。她今年四十多歲，女兒才剛剛高中畢業，在去大學報到時被車站的黑車司機帶到出租房內險些被侵犯，還好在與壞人打鬥時摸到了一把匕首，這才算是沒有遭到侵害。但不巧的是，黑車司機被受驚的女孩捅到了要害，不治身亡了。
這位母親來找律師，是因為一審判決時她的女兒被判了刑，一個花季少女，坐完牢出來什麽都耽誤了，母親絕對不希望這種事發生，所以才會上訴。
方旖看完資料時，接待室外響起敲門聲，她抬眼望去，是歐陽毅帶著個憔悴的婦人站在那。
“柯律師呢？”歐陽毅問道。
方旖站起來說：“這是王太太吧，進來坐吧，我去叫柯律師過來。”
那婦人聽見她的話點點頭進來坐了，歐陽毅抱著雙臂站在門口看了方旖一會，放下雙手抄著兜走了。
方旖掃了一眼他的背影，去叫來了柯夢，三人討論今天這個官司的詳情。
作為被告的母親，王太太見了柯律師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開始撲通撲通掉眼淚。她帶來了女兒的照片，照片上漂亮的女孩笑得那麽開心，可經過這次的事後，恐怕再也不會那麽無憂無慮了。
方旖和柯夢跟王太太呆了一下午，傍晚下班時王太太才離開，走時已經鎮定了許多。
解決完了這邊的事，方旖跟柯夢告了別便急急忙忙下了樓，她今天約好了要陪周洛琛一起去參加聚會，因為時間問題她隻能讓周洛琛先去，她隨後趕到，這會已經比約定的超時半個多小時了。
乘坐出租車趕到聚會所在的酒店，方旖整理了一下還算整齊的衣服就走了進去。她翻出手機上周洛琛發來的短信，裏麵寫著房間的具體信息，在六樓，包間名字挺別致，叫風的聲音。
走進電梯按下六樓，方旖照著電梯的反光理了理頭發，電梯門打開時身上已經沒有什麽不妥。
不過，在前往包間的路上，發生了一點小插曲。方旖走路時前麵來了個身上泛著酒氣的男人，他的穿衣打扮看上去很有身份，平平無奇的臉即便醉了也冷漠高傲，方旖瞥了他一眼想讓路給他先過，可他卻停住了腳步轉向了方旖，露出一個很不文雅的笑容。
“長得挺漂亮嘛，幾歲了？”他雙臂環胸看著方旖，眯著眼睛道，“跟我回房間，給你這個數。”他比了整一手，也不知比的是千百萬哪個一單位，不過不管哪個單位，方旖都非常不屑。
她連理都不理他，越過他想走，可他拉住了她的手腕，不準她離開：“站住。”他皺著眉道，“哪來的小丫頭，脾氣可真厲害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你愛誰誰。”方旖瞪了他一眼，直接抬腳踹向他身下，他下意識躲開，手勁一鬆，方旖便掙開他跑了。
有驚無險地躲過醉鬼，方旖一邊走一邊嘀咕了一句“有錢了不起啊”，誰知剛嘀咕完，就瞧見麵前有個熟悉的人，正是出來接她的周洛琛。
周洛琛蹙著眉頭看她，因為聞到了她身上的酒氣，然而方旖以為他是聽見了她說的話，覺得自己在指他，畢竟人周大狀也是有錢人，於是她朝他豎起大拇指，改口奉承道：“有錢，了不起！”
中國漢語博大精深，一個斷句就可以改變原話的意思。
周洛琛嘴角抽了一下，問她：“你碰上誰了，怎麽身上有酒味。”
方旖揉著額角道：“路上遇見一個醉鬼，要帶我去開房，被我嚇跑了。”
周洛琛眯了眯眼，沉默著像在思索，片刻後說：“走吧。”
方旖上前拉住他的手，和他一起去了包間，進去後發現，這裏麵坐的非富即貴，基本都是電視和報紙上常見的麵孔，他們都在熱絡地交談，在周洛琛帶著方旖進來時，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門口。
“原來周律師是出去接女朋友了。”
有人起了頭，大家便開始開周洛琛的玩笑。周洛琛對此隻是斯文地笑著，沒有回應。他那麽平靜，長長的遠山眉，白皙如玉的臉龐，精致的五官挑不出一絲瑕疵，要說有什麽讓人遺憾的地方，那就是他眉宇間縈繞著的疏離與清冷了。
方旖今天並沒有穿得過於正式，挺普通的衣服，但這是周洛琛買的，牌子擺在那，也不會顯得失禮。
跟著周洛琛走到最裏麵，方旖發現大家都在似有若無地打量她，她麵上淡然地跟著周洛琛叫人，心裏卻把他責備了半天。
早知道是參加這些人的聚會，她就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了。
“李總好。”方旖笑得臉都快僵硬了，一直用眼神詢問周洛琛還有幾個人，周洛琛從善如流地把她帶出人群，給了她休息的機會。
得以鬆懈，方旖舒了口氣問他：“今天這是什麽聚會，這都是你的客戶？”
有幾個人確實是他的客戶，方旖見他們去過事務所，但其他的沒見過，所以才這麽問。
“差不多。”周洛琛模棱兩可地回答了一句，眼神飄到她身後，壓低聲音道：“正主來了，今天讓你來就是為了她，別搞砸了。”
方旖不解地轉身看去，一位非常漂亮的女性正端著酒杯朝他們走來，瞧著年紀應該比方旖大幾歲，看著方旖的眼神也不太友善。
“你又招蜂引蝶。”方旖咬著唇說。
周洛琛微微一笑，黑眸黑發嘴唇紅潤，這個笑可真是傾城之姿：“你之前不是讓我拭目以待麽，我隻是找個機會驗收一下成果。”
方旖虛假地笑著，挽住他的手臂，對已經走到麵前的千金小姐道：“你好。”
那女人瞥了方旖一眼，口氣很淡地問：“周律師，這是你女朋友？”
周洛琛點頭不語，明擺著是把現場交給了方旖，還真如她所說的那般，是來驗收成果的。
方旖安靜地注視著那女人，女人也將視線從周洛琛身上移到方旖身上，方旖對上她的視線，聽見她語調嘲諷地問：“這是哪家的千金，以前怎麽沒見過。”
方旖在想要不要回答我是周洛琛的寶貝？這是柯夢給起的外號，她以前覺得肉麻，現在覺得……還挺好的。
“我姓方，和周律師在一個事務所工作。”方旖說的話點到即止，至於她在事務所做什麽，那就隨她去想了，反正她沒說假話。
“哦，原來是周律師的同事。”那女人笑了，“辦公室戀情啊。”她咬著牙哼了一聲，踩著高跟鞋走了。
周洛琛喝了口茶，看到花蝴蝶走了，望向方旖說：“你覺得她還會再來嗎？”
“會。”方旖斬釘截鐵道。
“哦，那你打算怎麽辦。”
“手機拿來。”
“怎麽。”
“拿來。”
周洛琛交上手機，方旖問了那位大小姐的名字，在他的通訊錄裏找到後直接拉黑，然後將手機還給了他。
“可以了。”她淡淡道。
周洛琛挑著眉放回手機，嘴角似笑非笑，惹得方旖很不滿意，她說：“你以後不要和她見麵了，她們這種女孩心氣兒高著呢，你不搭理她，她也不會死乞白賴地去找你，知道了嗎？”
周洛琛怎麽會不知道，他自然有辦法對付這些，今天之所以讓方旖來，一是介紹她給他圈子裏的人認識，另外一個……的確就是為了看看他養的兔子是不是已經長出了爪子。
事實讓周洛琛頗為滿意，畢業一年的時間，能從當初什麽都不懂善心泛濫的小女孩長成這樣，也是神速了。不過，他倒是有點擔心她越長越歪了。
“過幾天要公布成績了。”方旖喝了口果汁說。
周洛琛：“哦。”
“……哦？”方旖重複了一遍，“你知道嗎，有專家說了，回複‘哦’也屬於家暴，你剛剛對我家暴了。”
周洛琛貼近她的額頭，她下意識朝後躲，他也沒繼續向前，隻是挨得她很近道：“你還不是我的家人，所以這不算家暴。”
“……”這個混蛋，是在暗示她什麽？
方旖有點怨念地看著他，靠到身後的桌子邊喝果汁。周洛琛一直在她身邊，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慢慢攬過她的腰，她每次都不耐煩地拍下去，他每次都鍥而不舍地放上來，最後方旖受不了起身去上洗手間，他也跟在後麵一起去。
因為是包間，所以也有專門的洗手間，不過麵積不大，隻能容納一人使用，周洛琛跟進來，方旖就什麽都幹不了了。
“你跟進來做什麽？”方旖回眸問他。
周洛琛隨手將門把手鎖好，幾步上前吻住她又要開口的唇，一個深深的吻讓她不自覺靠到了身後的洗手池邊，涼涼的觸感令人清醒，可唇上熱切的吻卻令人沉迷。
“這裏不行……”方旖吐字不清地說了句，周洛琛順勢撤開身子，凝視了一會氣喘籲籲的她，轉身朝門口走，嘴上特別正人君子地說著：“好，那我出去。”
方旖不忿地跺了跺腳，上前幾步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了回來，繼續那個吻。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露出得逞的笑容。
十一月二十一號這天，今年司法考試的成績已經可以查到了。方旖今天請了一天假，呆在家裏對著電腦做禱告，還擺了水果供著，神神叨叨的。
周洛琛站在一邊看得很安靜，嘴角一直揚著調侃的笑意，就是那種典型的學神看學霸的眼神。
方旖禱告完了，才敢打開網站查自己的成績，當她按下確認鍵後便立刻轉回了頭，一臉凝重地對站在她身後的周洛琛道：“親愛的幫我看看，我過了沒？”
周洛琛彎下腰靠近她，一本正經地望著電腦屏幕，過了一會，方旖發現他的表情變得很難看。
方旖的心瞬間跌倒穀底，顫著音問：“沒過嗎？……我需要再考一年了？”
周洛琛側臉看向她，抿著唇似乎一言難盡，方旖頓時捂住了臉，語氣哀怨道：“什麽啊，居然真的沒過，我還滿心以為沒問題呢……”
周洛琛似乎歎了口氣，涼涼地開口說：“沒有，你過了。”
方旖愣住，放下手呆滯地問他：“你說什麽？”
周洛琛不厭其煩地重複道：“你的分數過了。”
方旖瞪大眼看著他：“那你剛剛怎麽那副表情？”
“那是因為……”周洛琛說得毫不羞愧，“你這次過了的話，就不需要我輔導你明年重考了，那我會少很多樂趣。”
方旖看著他那副“我很失望”的樣子，直接抓起身後的枕頭砸了過去。
周洛琛淡定地接過枕頭，換了個誠懇的笑容道：“恭喜你，寶貝。”
寶貝什麽的……真是糟糕的台詞。不過，方旖還是很受用就對了。
“這還差不多。”方旖喜形於色地看向屏幕，把自己的分數快速看了一遍，心滿意足道，“這樣的話，拿到證件後我再實習一年就可以執業了，真好。”
周洛琛看她那麽高興，也沒說什麽掃興的話。隻是他看著她的眼神，已經沒有了剛剛誠懇的祝賀，而是帶起了一絲淡淡的排斥。
他不希望她做律師，這是他沒有深層次地與她講過的話。律師這個行業很特殊，看到的都是社會的黑暗麵，每天都在各種官司中度過，並不適合她這種性格。
不過，既然她想做，那他就會把他的不希望咽進肚子裏，直到永遠。
“既然有喜事，那我們做點什麽事慶祝一下好了。”周洛琛忽然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
方旖眨了眨眼道：“做什麽呢？該不會是……”她想歪了，周洛琛及時糾正。
“你想太多了。”他語調矜持，麵色抗拒，衣冠楚楚……衣冠禽獸，“年紀輕輕的，腦子裏不要老是想那些東西。”
方旖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誰老想著那些東西。”
周洛琛不置可否，隻是繼續他剛才的話：“你讚同我們慶祝一下麽？”
方旖點點頭說：“不過我不知道要怎麽慶祝。”
周洛琛拿起車鑰匙說：“跟我走。”語畢，先一步走出了臥室。
方旖拿起外套跟在他身後出了臥室，和他一起離開公寓，乘坐他的車子前往不知何地。
“你早就想好怎麽慶祝了？”方旖問他。
周洛琛點頭，這個點頭讓方旖有一種被他認可的感覺，他早就想好了怎麽慶祝，說明他對她有信心，相信她一定可以考過，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信任。
車子一路飛馳，周圍的建築漸漸變成政府街的建築，方旖不解道：“怎麽到這邊來了？”
周洛琛沒有回答，但是車子很快停了下來。他提著公文包先一步下車，方旖跟著下來時，發現他站在民政局外麵。
“來這做什麽？”方旖隱隱察覺到了什麽，心跳得快要飛出來了。
周洛琛打開公文包把裏麵的證件給她看了看，說：“為了慶祝你過司考，我們結婚。”
方旖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合上公文包從口袋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打開後遞到她麵前，道：“意下如何。”
方旖看著盒子裏的戒指，它不見得有多大，款式卻非常秀氣美麗，是她喜歡的類型，隻是……這一切都太突然了。
“這會不會……會不會太快了？”方旖有點無措地看著他。
周洛琛緩緩露出一個微笑，正午燦爛的陽光也未必比的上那一刻他身上的光彩，方旖覺得他英俊的不真實。
她聽見他說：“對我來說不快，不過考慮到你還很年輕，我們先領個證，婚禮以後再辦。”
方旖聽出了周洛琛的潛台詞，這是打算先“隱婚”，以後等想公開婚姻關係時，再辦婚禮了。這個……她倒是可以接受。
不過方旖十分好奇：“你怎麽有我這邊的證件？”
周洛琛晃了晃手上的戒指：“要不要，先說這個。”
方旖無奈，哪有人求婚還催人的？她順手接過來，扣上蓋子塞進口袋，道：“可以說了？”
周洛琛牽起她的手朝民政局裏走，邊走邊道：“早上去買早餐時順便去了一趟你家，跟伯母要了這些。”
“……”早有預謀啊！
“雖然暫時還不辦婚禮。”周洛琛和她一起踏進民政局，那一刻他牽著方旖的手異常堅定，“但至少在法律上，讓我成為你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