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周律師要離開了嗎?”方旖端著水杯朝他走去,他忽然往後退了一步,別開了頭。

方旖微微顰眉,但很快又恢複笑臉,客氣禮貌地說:“那,再見了周律師。”語畢,繞過他回了座位,繼續工作。

周洛琛側首看著她看似認真的工作,心裏升起一絲很難形容的不甘。他短促地呼吸了一下,抬腳離開了事務所。

當晚,周洛琛沒有到酒店參加事務所的聚餐。作為今晚的主角,他的缺席讓大家有些掃興,但嚴肅是個很會活躍氣氛的人,有他在大家倒也沒低落太久。

夜裏九點多時,邢肆送方旖回家。今晚他沒喝酒,方旖是他的秘書,由他來送天經地義。

將車子停在方旖居住的小區外麵,邢肆蹙眉睨著車窗外的景象,似乎不相信這樣一個惹眼的女孩會住在這種地方。

方旖其實已經準備搬家了,雖然她現在的住處對麵新搬來的幾個單身漢已經好久沒回來,但周洛琛說得對,住在這種地方固然便宜,可算上路上開銷以及可能存在的危險,還不如搬走。

邢肆並不知道她要搬走了,見她住在這種地方便立刻道:“這小區經常出事的,你怎麽住在這?搬走吧,我跟財務部說一聲,讓他們多發你一筆住宿費,算是給你置個宿舍。”

方旖受寵若驚道:“不用了邢律師,我已近選好房子準備搬家了,等十一放假我就搬。”

邢肆聞言臉色緩和不少:“那就行,後天就放假了,你自己搬家可以嗎?”

“可以的,沒多少東西。”方旖感激道,“謝謝邢律師關心。”

邢肆略不自然地別開頭道:“不用客氣,你在我手下工作的日子也不少了,基本關心是分內之事。”說罷,換了話題,“你住哪一棟,我開車送你進去,夜路不安全。”

方旖也知道夜路確實不安全,所以順從地告訴了邢肆該怎麽走。

邢肆將車子七拐八拐到了方旖家樓下,周圍環境很差,他頻頻皺眉。好不容易捱到了家門口,方旖立刻解開安全帶要下車,仿佛讓邢肆多在這種地方呆一秒都是對他的褻瀆。

見方旖急著下車,邢肆提高音量道:“晚上睡覺關好門窗,隻差一天了,不要出什麽問題。”

方旖回眸對他一笑,柔聲道:“嗯,我知道,放心吧邢律師,再見。”

女孩在車燈下燦爛的微笑有著融化人心的力量,邢肆不自覺放緩語氣,道:“再見。”

方旖下車,臨關門時再次對他說:“晚安,邢律師回去開車小心。”

邢肆點點頭說:“晚安。”

車門被關上,女孩的身影進了單元樓,邢肆仰頭朝樓上方看,不多會,樓上某個樓層一間房間亮起了燈光,那裏應該就是她住的地方吧。

發動車子離開之前,邢肆最後看了一眼方旖住的位置,瞧著沒什麽問題,終於放下心離開。

他走後不久,後方很暗的角落駛出一輛黑色的淩誌轎車,駕車的人正是周洛琛。

周洛琛在方旖家門口一秒鍾都沒有再停留,車速很快地開出小區,在市郊無人的空曠道路上飛駛。

車裏不斷響起“您已超速”的提醒,但這一點都不能撼動他,他的車速依舊那麽快,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翌日一早,方旖到公司後就給新住處的房東打了錢。她是從景陽市回來後去看的房,房子很不錯,距離事務所也不遠,坐地鐵很方便,可以節省很多她在路上的時間。

唯一有點讓她猶豫的,是那間房子距離周洛琛住的小區不遠,隻隔了一條街,兩個小區的門對著開。如果巧的話,她可能上下班都會碰見周洛琛。說不定去買早餐,都能遇見出門晨練的他。這對她來說是一種煎熬,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即便心裏喜歡,卻也不願意上下班都遇見,那會讓她更難整理心情。

因為第二天就要放十一假期了,七天的長假讓事務所的員工們心都飛了出去,方旖也是一樣。

晌午的時候,她把需要假期前弄出來的文件趕出來後,便拿著一個信封朝周洛琛的辦公室走。在她走過去的時候,辦公大廳有很多人都在悄無聲息地關注著她,她也沒放在心上,坦然自若地敲響了周洛琛辦公室的門。

門裏很快響起周洛琛淡漠疏離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富有磁性:“進來。”

方旖開門進去,抬眼瞧見周洛琛正站在辦公室角落的穿衣鏡前打領帶,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似有若無的煙味。

屋子裏有人進來,周洛琛卻連頭都沒側一下,依舊漫不經心地看著穿衣鏡裏的自己。

很少有人可以駕馭銀色的領帶,但周洛琛卻可以襯得很好。他動作利落地將領帶係好,把溫莎結朝領口一推,明明是那麽端莊嚴謹的動作,由他做來卻充滿了性感。

這男人,真要命。

打好領帶,周洛琛才轉頭看向了來人,瞧見是方旖,倏地眯起了眼。

“方小姐?真是稀客。”他語氣平淡地說了一句,坐到辦公室後麵,曲起手指在辦公桌上敲了一下,道,“過來說吧。”

方旖順從地走過去,在辦公桌上擺著的煙灰缸裏看見許多煙蒂,她皺起了眉,下意識冒出一句:“周律師不是不會抽煙嗎?”

周洛琛聽見她的問題,推了一下眼鏡說:“我隻是不抽,不代表我不會。”

方旖尷尬地勾勾嘴角:“哦,是我想錯了,我沒見過周律師抽煙,就以為您不會,抱歉。”

周洛琛微蹙眉頭移開視線,不去看她不自在的表情,淡淡問道:“找我什麽事。”

他淡漠的問話仿佛他們真的隻是簡單的上下級,那麽官方和疏離。方旖覺得自己真的沒辦法和他比,他可以把曖昧與冷漠收放自如,但她卻不能那麽快收拾好心情。

不過,在人前,她還是不會讓自己站在不利地位。既然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她便也克製著心情,表現得很官方。

“是私事,之前周律師幫我給了繼父一筆錢,我一直都記在心裏。眼看著要放十一長假了,我攢了一些錢,先還周律師一點。”她把信封放到他的辦公桌上,謹慎道,“數額不多,離還清還有很遠,但我會盡量加快速度。”

周洛琛望向桌麵上的信封,厚度不算薄,可見她是把除了生活必要的錢以外所有的積蓄都給了他。那信封仿佛一顆炸彈,放在那直讓他覺得自己岌岌可危。

“拿回去。”周洛琛言簡意賅道,“攢夠了一起給我,我沒有收分期的習慣。”

方旖臉色一變,可以看得出她很尷尬。她沒有拒絕,拿回了信封攥在手裏和他道別。

“對不起,那我攢夠了再送來,我先出去了。”說完話,方旖轉身離開。

周洛琛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摸出打火機又點了一根煙,煙霧繚繞在他斯文儒雅的麵孔前,模糊了他的五官。

方旖從周洛琛辦公室出去,就碰見了來送資料的林姿。林姿已經很久沒為難她,她們現在見麵還會簡單地打一下招呼。

“來找周律師?”林姿隨口問道。

方旖微微頷首表示是的。

林姿道:“看你情緒不高,難道是挨罵了?遷就一下他吧,他一整晚都在這裏加班,抽了很多煙,一會兒都沒睡,這會心情肯定不好,你應該挑個別的時間來。”

原來是這樣。方旖回想起煙灰缸裏那些煙蒂,那大概是用來提神的吧。究竟是什麽問題,居然能讓他這樣總是牢牢掌控一切的人苦惱一整晚?方旖根本想象不到那得是多麽難辦的事,她若有所思地回到座位上,拿出午飯安靜地吃。

內線在這時響起,她忙接起電話,道:“你好邢律師,有什麽吩咐?”

邢肆在電話那頭說:“幫我訂一份午餐……不對,訂兩份,按照你的口味訂就好。”

方旖有點奇怪,怎麽好好的吃那麽多,但還是應下來道:“好的,沒問題。”

掛了電話,方旖就打電話要了外賣,外賣來得很快,她的飯剛吃完就到了。她提著外賣袋子敲響邢肆辦公室的門,等他喊了“請進”才進去。

“邢律師,您要的午餐到了。”她把食物放到茶幾上,道,“要幫您倒水嗎?其實午餐裏有湯。”

邢肆從椅子上站起來,挽起白襯衣的袖子道:“你坐下一起吃。”

“什麽?”方旖瞪大眼,“我坐下來一起吃?”

“不然你覺得我為什麽要兩份午餐?”邢肆看都不看她,走到茶幾邊坐下便開始拆外賣,按照兩人份分開放在桌上。

方旖神色複雜道:“邢律師,你不用這麽幫我的,我還沒窮到吃不起飯。”

邢肆頭也不抬道:“你吃的那叫飯麽,餓著肚子不能專心工作,我這是為了讓你在工作上少出點錯,別把我想得太好。”

“……哦。”不管邢肆到底是出於什麽心情,他話都說到這了,她再拒絕就太不給他麵子了。

方旖坐下慢吞吞地吃東西,邢肆用餐時偶爾側頭看了看她,發現她半晌才吃了一點,不由皺眉道:“怎麽吃那麽慢,你想在我這吃一下午嗎?”

方旖道:“不是的邢律師,隻是我剛吃了午飯,肚子裏裝不下這麽多……”

邢肆蹙眉思索了一下,不再言語,繼續吃他的飯。

他很快吃完了他的午餐,回到辦公桌那邊繼續工作,而方旖則繼續呆在茶幾這邊吃東西。

他在忙,她卻在吃,這讓方旖很不自在,遲疑半晌開口說道:“邢律師,打擾一下,請問我可以帶它們出去吃嗎?”

邢肆眼睛依舊盯著文件,隻抬手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走。

方旖被他這麽不耐煩地趕,也沒忘記幫他收拾桌子,把垃圾帶出去。這樣的行為,讓她走後,邢肆對她的印象又上了一個台階。

帶著吃的走出邢肆的房間,說起來還有點惹眼。陳君瑜看見方旖放到辦公桌上的午餐,疑惑道:“邢律師沒吃嗎?”

方旖順著道:“要了兩份,邢律師沒吃完。”

“哦,邢律師飯量很小的,今天怎麽想起要吃兩份。”陳君瑜有點疑惑。

方旖訕笑道:“可能他沒吃早飯吧。”

陳君瑜聳聳肩,不再議論上司,專心做自己的工作。

方旖把垃圾丟掉,將午餐蓋好蓋子放到抽屜裏,決定晚上帶回家吃。

夜幕在工作中不知不覺降臨,明天就是國慶假期第一天,臨下班時大家都在討論國慶去哪裏玩,嚴肅出門時聽到這個話題,提了一個建議:“不如由事務所組織一下,帶大家去旅行?”

他的建議引起大家激烈地討論,嚴肅樂嗬嗬地看著大家說話,不管別人提出的是多麽昂貴的景點,他都會很好說話地道一聲:“好。”

方旖暗自搖搖頭,心想她安排了國慶兼職,薪水很可觀,如果真的有公費旅遊,她也去不了。

周洛琛在外麵討論的正熱鬧時走出了辦公室,他看起來精神不佳,但衣著與舉止仍然體麵優雅,同事們關於旅行的討論熱火朝天,可他卻好像和他們處在不同空間一樣,目不斜視地離開了事務所。

方旖注意到周洛琛走路時一直在使勁地揉額角,好像頭很疼,她不由有些擔心,想起自己抽屜裏治療頭疼的藥,思索片刻便拿出來追上了他。

“周律師!”她叫住打算進電梯的周洛琛,在對方沉靜地注視下把藥盒交給了他,“治頭疼的,很好用。”

周洛琛動作一頓,盯著那藥看了很久才接過去。方旖看見他接了,心裏一鬆。

他幫了她那麽多,就算做不了男女朋友,就算他可能隻是想跟她玩曖昧,但她也不能當個白眼狼,連最基本的朋友與上下級之間的關心都摒棄。那太沒良心了,也顯得太刻意。

以周洛琛的心思,自然不會看不出方旖的心態,他見她要離開,忽然開口說:“一起吃晚飯吧。”

其實周洛琛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也許還要算上昨天晚上。

方旖之所以知道他一整天沒吃飯,是因為林姿說他一直在加班,而今天白天,林姿買飯給他,也全都被他拒之門外。

他鎖了門,不知在看什麽秘密的案子。

現在他邀請她一起吃飯,如果她拒絕的話,他會不會又不吃了。

像是算到了方旖會怎麽想,周洛琛似不經意道:“忽然想吃西餐,但一個人去有點奇怪,如果你不想去的話,那我也不去了。”說罷,他就要進電梯,這已經是第二班了。

吃西餐啊?他不是吃素的嗎,想吃西餐是表示打算去西餐廳吃草嗎?

雖然心裏對此表示質疑,但方旖還是不忍心看他不吃不喝,所以她掃了一眼路過的同事,和對方道了別後,便回答周洛琛:“一起吃吧,等我收拾一下東西。”

周洛琛道:“我開車在樓下等你。”語畢,進了電梯離開。

方旖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電梯門後,轉回身到事務所拿了背包,下樓去了。

方旖到樓下時,周洛琛的車就停在門口,副駕駛的門開著。

她左右看了看,沒什麽熟人,抓緊時間上了車。

上車後,周洛琛也不說話,安靜地開車,朝西餐廳而去。

方旖時不時打量一下他的側臉,覺得他是真的精神不太好。她想提醒他一下,但實在沒勇氣打破這種不太正常的安靜,於是隻好裝作無聊似的打量車子裏麵。

方旖眼尖的發現,周洛琛車前擺著的擺件邊壓著幾張紙,她仔細辨認了一下,是罰單。

超速?

方旖莫名地去看周洛琛,周洛琛在這時也恰好望向了她,四目相對的一刹那,她瞬間收回視線假作在看風景,周洛琛卻好像沒看見她的閃躲,開口說道:“你什麽時候搬家。”

方旖猜不清他這麽問的原因,坦白說:“明天。”

周洛琛微微頷首,問:“租的哪裏?”

“水榭花都。”

“那裏?”周洛琛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道,“就在我住的地方附近,明天我幫你搬家。”

方旖想拒絕,但周洛琛忽然猛地刹了一下車,她被安全帶勒了一下,抬眼望去,發現是紅燈。

周洛琛很不對勁,他從來不會這樣的,方旖心裏再也壓不住那份擔憂,終於問出了口:“周律師,你是不是遇見了什麽難事,怎麽好像心情很恍惚。”

周洛琛沒有看她,也不意外她會這麽問,他隻說:“是遇見了一點難事,很難,解決不了。”

“……我以為以周律師的能力,不會有什麽事能難倒你。”方旖有點驚訝地說。

周洛琛輕嗤一聲,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道:“我以前也這麽覺得。”

至此,對話結束,直到到了西餐廳,他們都全程沒有對話。

吃飯時不說話,是周洛琛的一貫習慣,今天照舊如此。方旖與他一起沉默地吃完了要吃很久的西餐,在夜色濃鬱時才準備離開。

這期間,他們隻簡單地碰過盛放著飲料的杯子,他也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樣是來吃“草”的……他吃的全都是素的,牛排雖然點了,卻根本沒動。

回程的路上,兩人相處得照舊靜默。方旖靠在椅背上,因為時間原因,昏昏欲睡。

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周洛琛忽然開了口,聲音在寂靜的車裏十分清晰。

“方旖。”他喚她的名字,將快要入眠的她叫醒。

“嗯?”她迷茫地看向他,“抱歉,有點犯懶了,吃飽了就想睡。”

周洛琛點點頭,在她的注視下說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什麽事?”方旖問。

周洛琛瞥了一眼一臉專注睨著他的女孩,語氣仿佛壓抑著極其深沉的東西:“我仔細考慮了一下。”他捏緊方向盤,用詞嚴謹,“我認為,今後的路我們最好還是一塊走,你覺得如何。”

“……”方旖滿臉詫異地呆在那裏,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這是在問她,他們要不要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