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桃桃
土方用手端著瓶子，一刻不停往水木宮趕。
走在半道上，桃寶兒醒了。
她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成了根一尺來場的袖珍桃樹，整棵樹被插在瓶子裏，樹根處浸泡在一種很好喝的甜水裏麵，讓她渾身都暖洋洋的。
視線一轉，看到手握瓶子的土方仙人，桃寶兒心頭一緊，接著，她顫巍巍地伸出一截枝丫，抖抖葉子，又悄悄開出朵小桃花，然後就小心翼翼地問：“土方仙人，你要把我擺窗台上嗎？”
桃寶兒見過土方。
他喜歡做好看的首飾，以前給她送了一大堆，但她都沒來得及帶走，留在了水木宮的小院裏，想來被那把火燒成了灰。
土方沒吭聲，桃寶兒又問：“土方仙人，你瞧見我師父了沒有？”
兩截枝丫伸在前麵比劃，“就是一個滿身都纏了白繃帶的人。”
土方也不瞞她，“被暗族帶走了。”
本來乖乖呆在瓶子裏的桃寶兒登時就要往外跳，被土方一把按住了，“桃，桃……”
差點兒又叫成了桃夫人，他索性道：“桃桃啊，不能去，追不上，我們也打不過啊。”
“上仙讓我帶你回去呢。”
“那我師父？”桃寶兒仍是問了一聲。
“別想了。”土方歎了口氣，沒繼續往下說。
被暗族帶走的人，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見桃寶兒雖未說話，但枝丫上的那朵小桃花都枯了，土方還是忍不住寬慰了她一句，“等你回去，好好修煉，以後給他……”
原本是說給他報仇的，但話到嘴邊又臨時改口，土方抬頭眺望遠方，麵不改色的撒謊。
“好好修煉哈，以後救他出來嘛。”
“恩！”桃寶兒立刻點頭，充滿鬥誌。
她還年幼，不知道這樣的分別意味著什麽，更不知道，被暗族人帶走，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從此天人永隔，難聚首。
她更不知道，回到水木宮的她會經曆什麽。那風璃上仙，著實是個難相處的人。
要不，就說她也被暗族抓走了？
土方稍稍猶豫了一瞬，趕路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卻沒想到他才剛剛慢了幾分，林間吹過的風就變得寒冷了幾分，猶如刀片一樣刮臉。
有聲音揉在風裏，輕言細語地道：“土方，怎麽動作這麽慢啊？”
土方渾身一顫，再不敢起什麽歪心。
他算個什麽東西，敢從兩位上仙眼皮底下藏人？
土方不再說話，埋頭往前衝，桃寶兒也沒吭聲，她現在是樹，腳底下全是根，不知道如何盤腿，索性把所有的根都纏起來，然後端正地站在瓶子裏，緩緩吸收靈氣，並按照師父所授的方法運行，沒有手指掐訣，就用樹枝來試，在自己扭斷幾截枝丫之後，她的桃樹枝條都變得跟柳條一樣柔軟，將那些指法一一展現，不多時，便入了修煉狀態。
要好好修煉，救他回來。
這是桃寶兒如今唯一的想法。
“到了到了，桃桃……”誰能想到一棵樹會像人那樣修煉，本來就比較馬虎，現在又心頭忐忑的土方自然沒注意到桃寶兒是在修煉，他為了提醒她，用手連戳了樹枝幾下，力度還沒掌握好，雖是戳醒了桃寶兒，卻是讓她行岔了氣，渾身都不舒服，她正要說話，就聽前方一個聲音傳來，“就是這個？一棵樹？”
剛欲抬頭看，身子就被一隻手給捏住，將她從瓶子裏拖出來。這瓶子肚子大，瓶口小，她在裏頭是舒展開的，出去就不太方便。
對方動作並不溫柔，她的枝丫都沒來得及收好，在瓶口裏撞斷了不少，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聲音軟軟糯糯的，有點兒奶聲奶氣的味道。
風璃稍稍一愣，隨後抬手掐訣，強行讓桃寶兒變成人形，結果這麽一變，風璃一雙眼睛瞪大，提著手裏這看起來也就七八歲模樣渾身青紫的女童轉身衝儲炎吼：“儲炎，這個就是你的桃夫人？”
她臉色古怪，手指在桃寶兒脈上一搭，怒氣更盛：“你的純陽勁氣還在她體內……”
手一鬆，把桃寶兒扔地上，風璃仙子罵了聲禽獸，轉身就走。
上頭的儲炎被罵了也依舊是個雲淡風清的模樣，他起身，身形飄逸，幾步已邁自大殿外，期間經過桃寶兒，未曾側目。
“她應是受傷才變小的，三百年的桃樹，不會是女童模樣。”
“哦，不是女童你就有理了？她到底哪一點兒跟我相似？”渾身上下，沒有一處相仿。
“當初推算出你會在那裏涅槃，在特定的時辰地點，恰好有靈智初現，隻能說，時機誤人。”
兩人的對話傳至耳邊，桃寶兒沒仔細聽，反正也不太懂，她看了看自己縮水了的胳膊腿兒，道：“土方真人，我想修煉。”
水木宮的小妖們想要學得正統道法還挺難，不是誰都有資格學的，土方內心是想收桃寶兒做徒弟，畢竟她現在個子小小的，想來沒什麽好避諱的地方，他那裏隻有一個看爐子的小童，桃寶兒去了正好湊做一對，童男童女，喜慶嘛。
可他也不好直接收，總得請示過儲炎上仙才行。
於是土方從兜裏取出塊糖，塞到桃寶兒手心裏，“稍等，若是儲炎上仙同意，我便帶你回去，我那地方靈氣可足，對修煉大有益處。”
桃寶兒登時高興了，她也沒什麽可送的，看土方手裏的瓶子空空的，又想起他以前喜歡在窗台上插花，立刻便自己掐了一段桃枝，開了一簇粉紅後，直接插到土方那寶瓶裏。
末了，還喜滋滋地衝他笑，“送你花。”
土方：“……”
他那一瓶子甘霖，真真全浪費了。
可那桃花灼灼，笑臉盈盈，叫人說不出一句重話，不就是一瓶子甘霖麽，本來也就沒剩多少，算了，算了吧。
將瓶子小心捧著，土方又去牽桃寶兒，打算把她從地上拽起來。
桃寶兒渾身青青紫紫的，看著怪可憐的。
“回去就給你煉丹，把傷先養好。”
末了又道：“去織衣坊領幾身合適的衣裳，你這身獸皮像什麽話。”
正嘮叨著，又見風璃上仙和儲炎上仙並肩回來，那風璃先一步跨進大殿，道：“將那道純陽勁氣取出，我便不再追究了。”
土方登時心頭一緊，他連忙看儲炎上仙，“上仙，這純陽勁氣若是取出，桃桃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住。”
所謂純陽勁氣，就是儲炎上仙與其雙修之時，留下的一道本命陽元。對桃寶兒身體有益，也能幫助她修行，同樣相當於打了一個烙印，告訴別人，這是我的女人。
種下倒是簡單，但要取出，就非常艱難了。這純陽勁氣對於幾乎剛剛開始修煉的桃寶兒來說，就是她最初的基石，現在要把這基石給抽離，對她的影響可想而知。
“桃桃？”儲炎重複了一聲，眉頭微微一挑，複又恢複麵無表情。
土方不敢再說話，垂首站在一側，隻覺得手裏的瓶子燙得灼人。那一枝桃花依舊燦爛如霞，可那桃花的主人，卻要經受怎樣的痛苦和欺淩？
土方他不敢深想。
隻覺眼角都有些濕了。
“桃桃。”儲炎視線終於落到了桃寶兒身上，他輕輕喚了一聲，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