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似敵似友

巫零離開合歡樹林時，腦海中想起一句話——

殺人償命，即便是為了拯救。

這句話源於巫零素未謀麵的父親，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被她當做人生信條。

可巫零心裏至今仍有一絲疑問，自古江湖遠離朝堂法製，私下鬥毆、廝殺在所難免，再者綠林豪傑所為本就是鏟奸除惡、伸張正義，殺幾個罪大惡極之人都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可如果殺人償命，那江湖之上還有俠客嗎？

在那些法製無法籠罩到的地方，就比如這個位於虞山龍嶺之巔的玉海山莊，又要如何維持公平正義，探尋真相？

巫零望了望天，綿綿細雨氤氳如霧，她想到慕白曾也說過類似的話，如今她殺了人，在父親與慕白這樣的人看來，此舉究竟是對還是錯？

她默默搖了搖頭，覺得這並不是一件錯事，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仍會毫不猶豫地拔劍。

可按照父親與慕白的構想，這世間究竟要如何淨化才能少些殺戮？

這個世界會變好嗎？

巫零落在一片黯然之中，不知不覺地走到“立雪堂”附近，外頭還是有兩個麵寒如鐵的大漢守著，巫零左右一看，隨即翻牆入院。

竹林、細雨，清疏朗朗。

本應是一幅素雅寧靜的美景，可幽寂無聲，籠著一絲詭異。那藏有“紅玉海藻”的石室呈圓形，全是用青石砌成，渾然一體，不見半點縫隙，詭秘瑰奇得就好像傅德輝的墓室。

巫零上前檢查，石室上並無可以插入鑰匙的地方。

她又環顧了四下，這院子方形，石室渾圓，如此天圓地方的構造總讓人覺得是有意為之。她躍至院牆之上，從上往下觀察，細雨如霧，翠色竹影將石室包裹其中，呈前明後暗之勢。

她想到：此前墓室機關與五行八卦有關，這間石室定也是如此。

巫零喃喃自語：“兵器大多為鐵，鐵屬金，乾、兌為金……可到底是乾卦還是兌卦？”她轉目一想，“‘紅玉海藻’乃天下奇兵，應屬乾卦，至於其中機括……”

“既然石室上並無機括，那麽竹林可能就是它的機括。”

巫零淩空而飛，左掌借勢一發，劈於竹上，院中竹林竟真的移動起來。

與此同時，守在外麵的大漢聽到動靜，急忙趕來。

兩人拔出大刀，見竹林已動，臉上駭然變色，謹慎地四下查看。巫零身形快如鬼魅，倏來忽往，從他們身後襲來，兩人隻覺後頸一麻，持刀暈了過去。

巫零兩擊得手後，在一隻青竹上穩穩站定，一襲紅裳隨風而舞，風采旖旎無雙。

她再次揮掌，林中青竹已旋至乾卦，隻聽“當”的一聲，竹葉紛落如雨，加之細雨蒙蒙似霧輕煙，像極了一幅水光瀲灩的美景。

可巫零的掌心卻多了一層冷汗，紛落的竹葉之中似乎混著幾個異物，像是綻開出晶瑩之花，跟著“唰唰”數聲，似乎有什麽細碎的東西飛刺而來。巫零向前疾奔，可那東西速度之快，已劃破她的衣角，巫零縱身一躍，被迫逃出院落，喘出一口氣。

待裏麵沒了聲響，巫零才再次回到院中，細看那異樣的東西，原來是數十枚暗器銀針，其中有幾個插到守門大漢身上。

巫零上前，伸指到他二人鼻底一試，幸好尚有呼吸，她抽出其中一枚銀針，細查道：“無毒……看來這位傅莊主並未下殺手。”她隨即拿出兩枚藥丸，分別塞入兩人嘴裏。

隨後，巫零站起來環顧整個竹林，心想道：難道是我錯了？其實是兌卦？

風吹過，青竹一搖，落下細雨。

巫零恍然一悟：“不對，這竹林守著‘紅玉海藻’，顯然已與之渾然一體，所以……”

她話音未落，兩道黑影一前一後飛馳而來，前麵的那個人落入院中，後麵的黑影一晃，迅即躲到牆角。

落到院中的那人轉身一望，巫零便笑了起來：“你耳朵真靈。”

沈子瑜瞥了眼石室：“你能進去？”

巫零打量了她一下：“怎麽？你也對‘紅玉海藻’感興趣？”

沈子瑜道：“‘紅玉海藻’是天下神兵，我乃習武之人，自然感興趣。”

“不是因為‘暗衛’？”巫零頗有深意地笑了起來。

沈子瑜的聲音略略一低：“不是。”

巫零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尾音拖得極長，再看沈子瑜時，臉上變成冰冷的神情：“你來玉海山莊的目的是‘紅玉海藻’，而你去恫兮鎮的真實目的是薛學仁。對嗎？”

沈子瑜忽然驚出一身冷汗：“你怎會知道薛學仁的事情？”

微風拂過竹林，響起一陣陣沙沙的響。

巫零幽幽一笑：“如果我告訴你，是你的朋友魏辰宇告訴我的，你信嗎？”

沈子瑜立刻道：“你在撒謊！他並不知曉我的目的，我去恫兮鎮那夜，你已睡熟，第二日便起程離去……”

說到這裏，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是慕白！他當時在府衙。”

巫零歎了口氣：“沒想到對我的監視竟如此細微。”

沈子瑜：“……”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被巫零套話了。

巫零見她緊抿的嘴唇，忽然笑道：“其實你很單純，無論是與魏辰宇相交，還是與穆思淵相交，你都將性命置之度外，這讓我很是敬佩，所以我挺喜歡你的。”

沈子瑜沒想到她會說這番話，微微有些局促。

“立雪堂”裏忽然出現一個新的聲音。

巫零眼角餘光瞥到牆角，覺出暗處藏著一個人。沈子瑜很快也有所察覺，轉眼與巫零對視時，目色冷凝，仿若冰石。

巫零道：“回去再說。”

沈子瑜點頭。

她二人施展輕功飛掠而起，一前一後地向“幽林院”奔去。

沈子瑜跟在巫零身後，耳邊風聲呼呼而過，有細雨橫飄飛過來正撞在她的眼底，再望著那抹紅色背影，眼裏像是升起水汽般繚繞出氤氳的霧氣，麵前巫零就好像身在瑤池，一身紅裳縹緲如仙。

沈子瑜有時候在想，同身為女子，巫零與自己截然相反，自由灑脫，總是洋溢著得意的神情與讓人憧憬的色彩。

有些表情甚至和穆思淵還有幾分相似，都是她喜歡的太陽。

隻是巫零更洞察人心，讓人避無可避，就像現在一樣。

巫零似乎覺出她關注的視線，眸色後瞥，道：“你應該清楚，我也有我的目的，特別是在‘紅玉海藻’這件事情上，我不能讓你。”

沈子瑜道：“我知道。”

巫零忽然感慨萬分，笑了起來：“看來我與你真的很有緣分。”

緣分嗎？

這一路迢迢，細雨紛紛。

沈子瑜雖與巫零相距僅有三步，卻覺得身在井底，詭魅潮冷之氣已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