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難以言說

慕白幾乎沒有停頓,反手就將衣裳穿起,掌心滲出冷汗,望著巫零,雙唇微抿著,隨即一陣沉默。

慢慢地,他握著衣襟的手指都有些發白。

巫零疑惑地抬起視線,望進慕白的眼睛,像是沉寂千年的深淵,幽不見底。

火光紅豔,照在巫零身上,像是燃燒的火焰,掀起了心頭的漣漪,慕白被她望著,甚至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是該告訴她?還是要繼續瞞著她?

慕白的側臉沉埋在陰影裏。

“你怎麽回來了?”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平靜。

巫零微微有些無奈地笑著。

雖說她曾向他承諾,不會主動問及他的秘密,可她實在太好奇了,慕白這個人為什麽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能氣定神閑地隱藏著自己?

他在恫兮鎮那樣的偏僻小鎮裏又從未上過書院,是如何長成今日這副模樣?

巫零暗歎一口氣:“有件事情忘記同你說了,明日我想請你對傅莊主開棺驗屍。”

她說的要比平日裏客氣一些。

慕白點頭:“明日卯時我來找你,早點休息。”

可巫零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還在打量著慕白,沒有一絲敵意,卻也不似平時那般狡黠,就像有什麽東西牽縈於心,讓心情變得細微難辨。

慕白靜了靜心,慢慢道:“那個胎記是思淵建議的,之前在你房裏討論過。”

巫零“哦”了一聲,眼中言語無數,卻沒再說別的話,隻在轉身間淡淡掠過他的臉,從窗戶口翻了出去。

她走後,房中的火光都似乎黯淡了一些。

慕白就像被一桶冷水澆下來,他忽然有些厭惡自己。

為什麽不能坦然相告?

巫零緩步離開幽林院,她望了望天,夜雨依舊蒙蒙,千絲萬縷的,像扯不清的頭緒。

“世上當真有這麽湊巧的事嗎?”

巫零喃喃自語:“他為什麽不願意告訴我?”

她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燒灼,燒後又成了一團灰,堵在心裏非常難受。

細雨淅淅瀝瀝,巫零慢慢地走著,腦袋裏的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

慕白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他身上的秘密會與父親的失蹤有關嗎?

他會不會也是傅德輝要找的人?他們都牽扯到二十年前的某件事?

雜亂的思緒在巫零腦海中遊**,她搖了搖頭,隻覺心事繁重卻理不出頭緒。

回房後,巫零簡單地梳洗了一遍,就睡下了。

可這一覺睡得並不好,她輾轉難眠,直到晨曦微光從窗紙裏透進來,她妙目微闔,長長歎了一口氣。

五月十七日,卯時一刻,天色將明。

巫零換上她常穿的紅裳從房中出來時,慕白就站在院子裏。

他似乎站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一身白衣,像雪一樣,背對著她,遙遙遠望天空,如玉山之姿。

巫零也跟著抬頭順勢望去,天色即將破曉,七色之光璀璨瀲灩,雖隻露出一角,卻也是輝光遠照,華麗不可方物。

慕白覺出動靜,轉身看著她。

虞山龍嶺之巔,山靜花幽,天邊雲如雪浪,朝陽一出,落在巫零的眉目之間像是載滿了春光般熠熠生輝,周遭萬物盡數成了陪襯。

慕白聽見自己心跳的飛快,他猶豫了一下,輕輕道:“早。”

“早啊。”

巫零像往常一樣微微笑著,她就好像睡了一覺後什麽都不記得了,昨日的種種都似煙消雲散。

一切就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反倒是慕白,經過一夜後反而有些局促。

巫零走來,自如地微笑著:“走吧,幹活了。”

慕白“嗯”了一聲,似乎被她感染了一樣,眼裏也不複陰霾暗湧。

秘密或許還在他們心裏,但並不妨礙他們為了查案再度並肩而行。

巫零和慕白一同來到傅德輝的墓前,此地開闊雅靜,如今無一人看守。

慕白環顧四下,心有疑惑:“我記得昨日朱柯諭是推動墓碑後才關上墓門。”

巫零點頭,走到墓碑前依葫蘆畫瓢地將其推了推,可墓碑堅如磐石,紋絲不動。

慕白道:“這裏無人把守,想必是設置過機關。”

墓地周圍多了些花草,夏日萬物生息繁衍,鮮花盛開,本是一處美景。

可巫零又接二連三地打起噴嚏,幽幽歎道:“……我真是受不了這些,昨日下葬時還不見它們,一日間竟多了這麽些花草。”

慕白最喜花草,他上前仔細一辨道:“這些並不是普通的花草,是一些可入藥的植物。”

巫零“啊”了一聲,又想到傅莊主身為“佛煞”擅刀、擅醫,在墓前種植一些草藥也無可厚非。

慕白還在細細觀察周遭的草藥:“就比如這麥冬,微苦,微寒,用於肺胃陰虛,心陰不足。”

他擅岐黃之術,麵前的一簇綠植,其葉基生成叢,下方較寬,向上漸狹,長得甚是喜人。

巫零點了點頭,她素來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隻胡亂看了一眼,但她眼尖,迅速捕捉到裏麵的某樣東西。

她忙道:“你看裏麵。”

慕白立刻反應過來,上前撥開麥冬叢,裏麵顯出一個三寸銅盆,雕著玄武之象:“下麵有一個玄武銅盆。”

巫零道:“再看看其他的。”

慕白順次找過去,分別在正南、西南、正西、西北、正北、東北、正東、東南,八個方位分別找到一個玄武銅盆,而每一個玄武銅盆都藏在不同的草藥叢中,依次是白術、五味子、紫菀、大黃、柴胡、地丁、麥冬、芍藥。

巫零的眼神突然一亮:“這是一個五行八卦陣。”

慕白道:“自古草藥也有五行屬性,比如白術屬土、五味子屬金。”

巫零搖頭:“不對,白術在正南,正南是離卦,而離卦屬火。”

慕白點頭:“那便不是草藥五行的思路。”

巫零的目光在墓碑上突然凝住,她細細打量,眸色轉深,喃喃自語:“墓是死,門是生,生門即為‘生’,死門即為‘死’……傅德輝生於庚子年四月二十三,地支為子,其為坎卦。”

“坎卦?”

“坎為耳、心痛則耳痛,傅德輝又因厥脫而死……心陰不足?”巫零雙眸突然亮如琉璃,“原來如此,墓道之門即‘生門’,也是‘死門’。”

她轉身看著慕白:“你最開始說的那個東西叫什麽?”

“麥冬。”慕白已全然明白,隨即撥開麥冬叢,望著裏麵的玄武銅盆。

巫零又道:“玄武為北,轉動它。”

“玄武為北……”

慕白向北麵轉動著銅盆。

“哢嚓——”一聲。

巫零麵前的墓碑緩緩移開,露出一條青石砌成的墓道,一眼過去,墓道莊肅陰森,長約九丈,巫零一笑,微露幾分得意。

慕白走過來,燃起火折子,裏麵的景象一覽無餘。

巫零與他對視一眼:“走吧。”

他二人離開後,一個黑影突然落了下來,他歪了歪腦袋,望著陰森的墓道,目光微微閃動,眸色時而興奮不已,時而又寒冽至極。

巫零與慕白在墓道並肩而行,她剛剛走出幾步,就回頭。

慕白問:“怎麽了?”

“沒事……”

巫零總覺得後麵有個影子。

墓道之中火光搖晃,巫零與慕白的影子在兩邊牆壁上搖擺不止。

此墓道連接一個前室,也是青石砌成,其構造較為簡單。地上隨意擺放著十個木箱,慕白逐一打開,都是一些醫術古籍。

巫零覺得奇怪:“竟沒有半個兵器。”

慕白點頭:“‘佛煞’擅刀、擅醫,陪葬品為什麽隻有醫書?”

巫零微微皺眉:“走,去主棺室。”

主棺室方正,四角擺著銅油燈,中間擺放著一個棺木,坐南朝北,顏色黑紅,蓋棺上鑲嵌著一顆拇指大小的石頭,巫零眼力極高,看得出這是價值連城的精品。

慕白舉著火折子照過去,那石頭熠熠生輝,火光拂過,其光芒流波**漾,像是地獄中的鬼魂。

巫零目光一閃,發現上麵刻著幾個字。她素手一抬,兩指插入棺蓋,將石頭瞬間挖出。慕白走過來一看,那東西竟是千年琥珀,上麵刻著“護國將軍”四個字。

慕白疑惑地看著巫零:“他曾入朝為官?”

巫零搖了搖頭:“不清楚,玉海山莊建於虞山龍嶺之巔,顯然是想隱居避世,不可能卷入朝廷紛爭。”

慕白眉間隱有憂色:“那這件事倒怪了。”

“奇怪的又何止這一件事情,說不定薛學仁與傅德輝還有所關聯。”巫零將千年琥珀藏入懷中。

慕白聽她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身上涔涔地冒起冷汗。

他剛準備開口詢問,不想巫零先道:“開棺驗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