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死不由己

辰時一刻,慕白上前開門,淡淡的陽光灑進來,管家朱柯諭出現在巫零的房門口。

巫零立刻將羅衣宸遞過來的紙條悄悄藏好,請他入內。

朱柯諭微微笑地拱手而入。

巫零起身相迎:“朱管家請坐。”

朱柯諭在巫零對麵坐下,他看到慕白等人並未有離去的意思,微一躊躇,仍是笑道:“方才廳上之事讓諸位笑話了。”

巫零道:“‘紅玉海藻’畢竟是絕世神兵,被人惦記實屬正常。”

朱柯諭歎了一口氣,拱手道:“在下久聞俠盜夜靈大名,敢問閣下如何看待此事?”

巫零淡淡道:“朱管家這麽問,想必是對這件事情心存疑慮?”

朱柯諭苦澀一笑:“說來慚愧,在下侍奉主人多年,竟不知他為何要留下這樣一封遺囑,也實在想不到今日會出現三位繼承者,他們三人雖身上都有‘血色星星’的胎記,可那胎記又有細微不同,在下實在不知如何辨別真偽。”

巫零點頭道:“這的確是件難辦的事情,倘若不盡快解決,隻怕三位繼承人有了別的念頭。”

朱柯諭目色一閃:“你是擔心他們……”

巫零微微冷笑:“方才在廳上,諸人見你拿出遺囑時,雖神色略有不同,但大多信心滿滿頗為期待,所以我猜在此之前他們都通過不同的渠道得知遺囑內容,卻不想還存在競爭者,在此局麵下,如果有人動錯念頭,也極有可能。”

朱柯諭不由驚得目瞪口呆。

巫零卻還在想別的事情。

她曾在恫兮鎮也找到過一幅畫有“血色星星”的圖紙。

具體樣式為指甲般大小,其中四角較圓,一角較銳,與三位繼承人身上的胎記非常相似。

她不禁懷疑,此事是不是也與玉海山莊有關?

穆思淵聽了這些話,歎了一口氣:“如果什麽線索也沒有,這件事情就真難辦了。”

朱柯諭垂目掃了一眼他腰間的羊脂白玉,深皺雙眉,但轉瞬即逝。

巫零眼尖,瞧在眼裏,但沒有作聲。

她猜,朱柯諭覺出了穆思淵的身份。

可久在江湖的朱管家為何會認出小王爺呢?

巫零的好奇心又起來了,嘴角漸漸勾起笑意。

慕白忽然問道:“傅莊主平素裏可有什麽朋友?”

朱柯諭搖頭:“沒有。”

慕白又問:“今日前來悼念的外客與傅莊主都是什麽關係?”

“這個……”朱柯諭訕訕一笑,“不瞞閣下,在下對這些外客的來曆並不清楚,隻是依照我家主人身前所托,將這群人請來。”

巫零聞言一驚:“你是說,傅莊主在生前將前來吊喪之人的名單都準備好了?”

朱柯諭點頭:“正是,兩年前我家主人將此名單交予我。”

巫零麵色一沉:“你就是根據這份名單發出訃告?”

朱柯諭道:“正是。”

巫零皺起眉頭:“也就是說……胸前有‘血色星星’胎記的人其實是由傅莊主親自找來,但他也不確定誰才是繼承人?”

朱柯諭:“……”

一旁的穆思淵驚訝不已:“當事人都不知道誰是繼承人嗎?這件事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巫零陷入沉思,朱柯諭再次拿出傅德輝的遺囑。

此遺囑寫於二十年前。

上頭有兩道封口痕跡,相對較淺的那一道距今至少也有十數年了。

巫零歎道:“一般來說,當事人寫完遺囑後,不會將其拆開,所以遺囑上的第二道封口不屬於傅莊主……難怪繼承者們早就知道遺囑內容,想必這東西早在十幾年前就外泄出去。”朱柯諭點頭:“不錯。”

他歎了口氣,一肚子鬱悶。

慕白瞥了他一眼,目色幽邃道:“但這些都不能解釋傅莊主為何會親自擬定吊喪名單,也不能解釋為何一次會出現三位繼承者。”

不僅僅是慕白,就連巫零都覺得朱柯諭一定還藏著什麽事情不願意說。

可究竟是什麽秘密呢?

會不會與恫兮鎮的薛學仁有關?

穆思淵歎口氣道:“這件事猶如大海撈針,說不定傅莊主要找的人根本就沒有來玉海山莊。”

“……還沒有來嗎?”朱柯諭也跟著歎了一口氣,“線索的確太少……”

慕白垂下視線,端起麵前的茶杯,淺淺地飲了一口。

巫零試探道:“朱管家,你當真不知傅莊主為何要找這個人嗎?”

朱柯諭的嘴角浮現一絲苦笑:“是真的不知道。”

慕白將茶杯放下,在桌上磕出“砰”的一聲:“你在撒謊!”

他鮮少這樣言辭激烈:“傅莊主為什麽在二十年前留下遺囑?二十年前發生過什麽?他又為什麽要在兩年前留下吊喪名單?兩年前又發生過什麽?如果說朱管家跟隨了傅莊主三十多年,卻什麽也不知道的話,這件事情隻會就此陷入僵局。”

慕白很少這樣在外人麵前流露出如此敏銳森冷的神色。

朱柯諭不免心驚了一瞬,心裏暗道:他是何人?

巫零看了眼慕白,對他的反應也微微覺得奇怪。

但她沒有直言,而是拿出一封信箋,遞給朱柯諭。

這是七日前收到的一封委托信。

朱柯諭似驚似疑地瞥了眼巫零:“這是我家主人筆跡,何時派人送給閣下?在下竟完全不知道。”

他又在裝傻。

巫零笑了笑:“你為什麽知道是‘派人送給’,而不是‘飛鴿傳書’之類的?”

朱柯諭:“……”

他臉上肌肉微微一動,將委托信還給巫零:“既然我家主人生前親自委托於閣下,還望閣下一查真相。”

說完後,他就起身行了一禮:“我家主人新喪,如今莊上諸事繁多,恕在下不能奉陪。”

巫零:“……”

她見朱柯諭走後,長歎一口氣:“到頭來竟被他摸清了咱們的底,咱們還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真是沒勁。”

巫零將委托信隨手丟在桌上。

“怎麽會沒勁?”慕白將委托信拾起來,重新還給她,“越是謎題,越是有趣,不是嗎?”

巫零忍不住一笑,將委托信重新收到。

穆思淵想了半晌,又插了一嘴:“對了,遺囑上的‘紅玉海藻’到底是什麽?”

巫零解釋道:“‘紅玉海藻’是一柄軟劍,至輕至柔,卻削鐵如泥,是天下第一鑄劍師邢西揚老先生花費十年才打造出來的封山之作。相傳二十年前,傅莊主殺了邢老先生後,便將其占為己有。”

又是二十年前……

巫零想起來,傅德輝似乎就是因為這次暗殺,才成為讓人談虎色變的殺手。

穆思淵道:“朱管家果然奇怪,羅衣宸的話卻有道理。”

慕白卻搖頭:“羅衣宸也非泛泛之輩,她那雙手是練武的手。”

穆思淵疑道:“什麽?一個婢女會習武?這真是太奇怪了。”

“是啊,實在太奇怪了……”

巫零心裏的疑惑也越來越多。

她慢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清澈的茶水倒映著她的雙眸顯得略微幽邃。

穆思淵在房中踱步,想了許久,忽然拍了拍慕白的肩膀:“小白,你與我各做一個假的胎記,咱們混到那三人之中,看看他們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

慕白看了一眼巫零,她垂目不作聲,便隻道:“今日起得太早,我們先回去吧。”

穆思淵點了點頭,回去的路上還在與他討論如何作假的事情。

房中隻剩下巫零一人。

她獨自飲茶,忽然想到一件往事——

兩年前,冬。

當時大雪剛過,月光如銀,照著滿地的白雪散著微光。

巫零從渝州出來,黯然地長歎一聲,途經一個荒廢許久的山洞時,本打算進去暫歇一夜,可剛往裏麵邁出一步,就見一片青色刀光旋出,氣勢如龍。

巫零一驚,輕盈曼妙的身形迅速避過,可那刀勢仍是砍到她腳下方寸之地。

冷汗已在她鼻尖滲出。

巫零小心翼翼地靠近山洞,一步步地走進去。

山洞裏光線甚暗,她走了許久,才看到一個火堆。

火堆後麵坐著一位四十出頭的男子,相貌威嚴,手持大刀,刀光映著火也仿佛是紅的。

巫零細細將其打量,此人唇色暗沉發紫,雖中毒,卻還保有威儀,想必前不久才經曆過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

“閣下是……玉海山莊莊主?”

傅德輝眉間一皺,又揮一刀。

刀法縱橫開闊,又猛又急,直削巫零雙腿。她急竄躍避,一身紅裳如花,魅人心魄。那一刀砍到山洞的石壁上,隻聽“轟”的一聲,巫零耳中嗡嗡作響,身後有大量碎石滾落。

如果不是傅德輝中毒,她怕是躲不開這一刀。

巫零再望著傅德輝時,掌心已滲出冷汗,可她仍保持著慣有笑容:“傅莊主,天底下恐怕就隻有我能躲得過這招‘斬輪回’吧。”

傅德輝冷言道:“俠盜夜靈多善心計,果然名不虛傳。”

巫零一笑:“如果一點心計能讓我既不為刀俎,也不為魚肉,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傅德輝一怔,轉而臉上露出一絲笑,而那一絲笑容卻讓人覺得膽寒。

他道:“從你打算走進這個山洞起,你就沒有第二種選擇。”

巫零:“……”

她沒有聽懂傅德輝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你想殺我?”巫零將他上下一打量,“你若沒有受傷,或許我是死路一條,可你已經中毒,那麽從你手中逃走,對我而言並不是難事。”

傅德輝的臉上掠過一絲無人看得懂的神色:“記住,好奇會丟命。”

巫零:“……”

“走吧。”傅德輝緩緩閉上雙眼。

他一動也不動,如一尊大佛端坐在火堆之後,火光耀眼,卻隻在他身上落下黑影。

巫零默不作聲,因為她知道,隻要她稍微一動,傅德輝就用他那把大刀將自己砍成兩半。

可她臨走前,還是在地上放下一小瓶藥丸和一小包蜜餞桃幹。

……

這段記憶從腦海中逐漸散去,巫零握著茶盞,神情更為疑惑。

彼時,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是慕白。

他臉色微沉,道:“李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