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如螻蟻1
大雨已停，月光初顯。
喪鍾之聲還在沉沉地響著。
巫零來到西麵的山丘上，眼光過處，一個黑影迅速沒入雜草之中，她雙眼晶晶發亮，腳跟點地，飛躍而來，似一道紅光刺破陰霾。
巫零身若驚鴻，從腰帶中抽出一把軟劍，劍刃上的光，掠過那人的眼，映出冰冷幽黑的眼眸。他臉上蒙著黑布，穿著一襲黑色長衫，往後一退，步履之間，身形就已滑開數丈之遠。
巫零暗道：好奇特的身法。
她反手卷起一陣劍花，那一瞬間的速度極快，冷森的青光削來，而那人的身軀立即如同旋風般淩空一轉，如虹的劍氣隻削的雜草漫天紛飛。
“名揚天下的俠盜夜靈也不過如此。”
這幽幽聲音像是回**在深巷裏，聽不出男女，隻叫人覺得譏諷又有恃無恐。
巫零一笑：“看來做人太高調了，有時候並不好。”她腳下猛旋，長劍一圈，下一招劍勢如虹，已快如閃電。
那人麵對排成的劍影毫不驚慌，腳下接連變換步伐。然巫零劍氣暴漲、寒氣逼人，劍尾餘光削到他的左腰，鮮血隨即滲出。
巫零再走偏鋒，軟劍迎風一抖，劃過他臉上的黑布，就在蒙麵黑布即將落下之際，他突然擲下一枚冷煙，霧氣大漲，巫零稍一遲疑，那人便趁機逃走。
巫零：“……”
她突然覺得背心一陣發寒，要知道冷煙是宮裏頭才有的東西……
黑夜之中，巫零一手握著軟劍，一手握緊拳頭。目光轉處，隻見數丈之外的雜草裏又有些細微的動靜，她心中一動，莫非他身負重傷，沒有走遠？
她飛躍過去，將那人從雜草中拎起來，他一襲黑色長衫，左腰出血，整個人不停地大口喘息。巫零眉頭一皺，隻見森冷的月光落在那人臉上，照出她滿是燒傷的臉。
“田小鳳？”
巫零微有愕然，將她放下來。
田小鳳滿身狼狽地蜷縮在潮濕的雜草裏，疼得渾身顫抖。
巫零看著她身上的傷，隨即明白過來，歎口氣道：“你何苦傷自己一刀呢？”
田小鳳頗感意外地吃了一驚，看著她，顫抖的嘴唇已經說不出話來。
“我習武多年，是不是自己傷的人一看便知，”巫零將軟劍收回，拿出一顆藥丸，塞到她嘴裏，“這是內服的傷藥。”說著便又扯下身上的一塊布料，為她包紮。
田小鳳疼得倒吸冷氣，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你都知道了？”
“這喪鍾是宣告薛靈芸死亡，是凶手在寬慰蘇心瑤在天之靈吧。”巫零語聲冰冷。
田小鳳急道：“有時候殺人的人並不是壞人，而是被壞人逼的！”
巫零：“……”
她心裏突然湧上一股悵然，可記憶中有某個人，傳來一種聲音，讓她產生了莫名的戰栗。所以她最後還是冷言道：“可你們並非正當防衛，所以殺人償命，即便是為了拯救。”
田小鳳怔然地望著眼前的紅衣女子。
她原以為這個人古靈精怪卻心性善良，卻沒想到竟如此冷漠剛硬。
田小鳳冷笑了下：“有關俠盜夜靈的故事，我也曾聽說過一些。你隨身配有一柄軟劍，從不輕易拿出，可一旦出鞘必定見血封喉。想必你手上的人命也不少吧！”
巫零抬起了頭，靜靜地道：“如果傳言是真的，方才那個人就已經死了。”
田小鳳：“……”
她怔住，這才發現巫零的眼裏有種很複雜的悲傷。
這副神情，她還看不懂，隻覺得這一雙眼睛永遠明亮清潤卻又深邃如淵。
巫零站起來，輕聲道：“回去休息吧。”
“等一下，”田小鳳忍著劇痛站起來，擋在她的麵前，“你一定要抓住他嗎？”
巫零微微皺眉：“你為何一定要幫助他？”
“因為我們都是弱者！”田小鳳緊捂著左腰的傷口，不由牙根緊咬，眼中霧氣一片，“蘇心瑤曾和我說過，我們生如螻蟻，微如草芥，如果我們都不能彼此相助，這世間還有誰能憐惜我們？”
“如今她死了，她慘死的樣子，你也見過。我就想問問你，害死她的人難道就不應該以命抵命嗎？”田小鳳最後嘶吼的聲音扯得她全身幾乎**，她大口喘著粗氣，幾乎站立不穩。
巫零動容，下意識扶了她一把，卻被田小鳳狠狠地甩開。
她默默收回自己的手，心裏有個模糊的暗念突然閃過——
或許她們是對的，她們的複仇是對的。
可這種想法與她曾接受過的理想與信念自相矛盾，巫零藏在衣袖下的手掌不禁握緊成拳，攥得死緊。
田小鳳冷笑道：“你假心假意想做什麽？”
巫零默默歎了口氣：“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她微微垂眸，轉身飛走，一襲紅裳很快沒入到黑夜裏。
田小鳳一人呆坐雜草之中，突然大笑起來，眼裏最後隻剩下死灰般的茫然。
巫零在昭明書院尋了一遍，掠過一重屋脊後聞到“蜜蝶香”的味道，停到薛靈芸的住所附近。
院中已聚集了不少人，巫零躲在暗處觀察，見衙役搬出一具一具屍體，正是失蹤多時的薛靈芸，她已經換了一身粉色裙衫，襯得她十分嬌俏，隻可惜再也醒不過來了。
薛學仁撲上去，悲戚的大聲嚎哭，魏辰宇在一旁安慰，同時也黯然心酸地垂著眼簾，倒是鍾彬退後兩步，偷偷藏在人群裏。
周圍的書院學子不禁議論起來——
“怎麽連薛小姐也死了。”
“是啊，和蘇心瑤、朱征死的時候一樣，都有喪鍾，都是醜時三刻，還有‘蜜蝶香’！”
“說不是‘血月’詛咒，我都不信！”
“是啊，我娘已經叫我回家，我等天一亮就走。”
“我恨不得連夜就走。”
“可聽說薛小姐是服毒自殺？”
“沒錯，喝的鶴頂紅，還留有一份遺書，是薛小姐的筆跡。”
“這倒奇怪了，我們昨日將書院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薛小姐，她怎麽一到醜時三刻就死在自己的房中？”
“所以這肯定還是‘血月’詛咒！”
巫零：“……”
她的直覺與經驗已尋出一些線索，可眼下她卻沉默了，心裏直浮現出一個想法——
薛靈芸是罪有應得嗎……
巫零轉身消失在夜裏，醜時六刻時，當慕白推開府衙殮房的大門後，忽然看見她坐在裏麵，望著薛靈芸的屍體，不知在想什麽。
慕白依舊謹慎，朝外一看，確認空無一人方才走進殮房，將門關上：“找到凶手了嗎？”
巫零搖頭：“我刺了他一劍，不過還是讓他跑了。”
“看來傳言是假的，”慕白望著她目光微凝，“俠盜夜靈隨身配有一柄軟劍，從不輕易拿出，可一旦出鞘必定見血封喉。”
巫零“啊哈”一笑：“人家畢竟是女孩子嘛，殺人好嚇人的。”
她佯裝出來的笑意落到慕白眼裏，讓他微微皺眉。慕白覺出她眉間隱有的憂色，看出她有些心事，卻不知勸些什麽。
慕白眼角餘光一瞥，又見她的裙角已破，便問道：“你受傷了？”
巫零搖頭：“沒有，是抓捕凶手的途中遇到了田小鳳，她為掩其逃走，故意將自己的左腰刺傷，我所撕下衣裳是為她包紮傷口。”
慕白“哦”了一聲：“驗屍吧，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