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遠嫁他方
我站了許久,最終狠狠擦幹淨嘴角已經凝固的血,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但自此後,他就經常來,來的時候,總是要我走得遠遠的,我無力反抗,又不想讓娘難堪。
我那雙手傷了一次又一次,那樹皮已經被我抓得醜陋不堪。
我靠在陰暗的樹叢中流淚,正如娘所說我的心還不夠硬,不夠冷,所以它還會痛,還會流血。
但每次他走後,我都會擦幹眼淚,帶著無邪的笑出現在娘麵前,從今以後,誰也不可以看見我的眼淚,尤其是娘,她隻會看到我笑顏如花。
我笑著跟娘說剛才去了哪個地方玩?看到了哪些奇異的花朵?與哪些漂亮的小鳥說話。
娘也總是靜靜地聽,不發一言,但她卻日漸消瘦,那黑緞般的長發已經失去了光澤,她開始酗酒,她偷偷地塞一些首飾給宮中的人,給她換酒。
她的衣服不再幹淨帶著香氣,她已經很久沒有彈無憂曲給我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就已經沒有梳過頭,但即使如此,她依然美得驚心動魄。
一醉解千愁,她的哀,她的愁,既不能說給天知,也不能說給我這個女兒聽,隻好喝那辛辣的酒咽到肚子裏,在肚子裏腐爛。
我隻是記得有一次娘喝得酩酊大嘴,涵暮過來了,不久我就聽到很響亮的摔破酒壺的聲音。
“以後不準喝酒!誰若敢再送酒過來,朕滅她九族。”他冷冷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響起,如一股寒風直灌我的胸腔,全身不禁抖了抖。
這次他臉色陰沉走了之後,就很少來了。
我呆呆地看著沉睡的娘,此刻她臉色蒼白如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蜷縮的身子如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草。
看著緊閉雙眼的娘,我很彷徨,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喚才能將她喚醒,她睡著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真擔心她有一日,她會如父皇一樣一睡不醒。
我不知道怎樣緩解她心中的痛楚,就如我無法排解我心中的恨一樣。
但娘卻像一朵嬌豔的花慢慢枯萎了下去。
娘你的心是不是很苦,難道你的心還不夠冷,不夠硬嗎?
但娘的犧牲沒有換來她想要的結果,他騙了我,也騙了她。
三個月後,我依然要遠嫁到那個陌生的地方,嫁給一個風流又冷酷無情的男子,嫁給一個於我完全陌生的男人。
從一開始涵暮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放過我和娘,我與娘的確就是他手中的螞蟻,他想捏死就捏死,想玩弄就玩弄,他為什麽這麽恨父皇?他為什麽這麽恨我們?
娘也許明知道結果,為那他那不知道真假的許諾,為了那點點希望,不惜粉碎碎骨,飛蛾撲火,灰飛煙滅。
“風兒,如果下輩子投胎做人千萬不要生在帝王家,千萬不要做娘的孩子,因為這宮牆太深,會鎖住你一生,而娘太沒用,連自己的孩兒都保護不了,不配做風兒的娘。”
“不,如果投胎做人,我還要做娘的女兒,還是要做父皇的禦風公主。”我依偎在娘懷裏喃喃地說,娘的懷抱比任何人的都要暖。
“隱忍是錯,鋒芒畢露也是錯,娘已經分出清什麽是對,什麽是錯,風兒你怎麽開心就怎麽活吧,娘再不能陪在你身旁了,日後看你的造化了,這裏是一座牢籠,他言而無信,喜怒無常,你離開這裏,也許才有希望,娘保護不了你。”娘緊緊摟住我,她如水的眸盡是無奈與自責。
在娘柔柔的手上,鏡中的我一點點明媚起來,我竟然不相信自己也可以如此美。
“瀚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宮人未識。”娘一邊幫我細細描眉,一邊低低吟唱,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娘,風兒怎會人未識?我禦風公主早已名動天下,提起禦風公主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那是你父皇禦風,那是戰場上的禦風,並不是我眼前的風兒,我的風兒隻是一個孩子,喜歡像蝴蝶般翩翩起舞,喜歡如黃鶯般盡情歌唱,喜歡躲在角落哭鼻子,還會怕小小的老鼠。”娘親昵地刮刮我的鼻子,而我露出甜甜的笑。
當娘輕輕抬起的手,她手中的胭脂發出的殷紅,讓我知道這種溫馨很快就會結束。
“風兒的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如清水出芙蓉一般。”
“娘,那是因為風兒像你,在風兒心目中娘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人,沒有人會比娘更美。”
“不要像娘,紅顏禍水,命比紙薄,娘隻希望你到了外麵,沒有身上的束縛,能走多遠就走多遠,能飛多高就多高,過平凡的一生,不要被這深深的宮牆桎梏一世,也不要如你父皇那樣戎馬一生,最終落得——”
“好。”我重重地點點頭,我怕娘說起父皇會傷心。
“娘不要擔心風兒,風兒會過得好好的,風兒不會愛上任何人,那樣風兒就不會受傷。”
“愛上值得自己愛的人那是緣,那是幸福,愛上不值得你愛的人,那就是孽。”
“娘也不希望風兒像娘那樣孤獨,少亦苦,老亦苦。”娘低低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那樣的沉重。
“風兒,如果不能相濡以沫,就相忘於江湖,不能攜手相伴,就禦風而去,滄國四王爺真若如傳聞那般不堪,風兒不要受禮教約束,當斷即斷,當離則離,但無論如何,你都要保護好自己,無論遇到何種挫折、磨難,都要好好活下去。”娘揚起臉,臉上重現燦爛的笑顏。
“娘,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心若苦,人到哪裏有什麽區別呢?你離開了這裏,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娘會過得很好的,別惦記著娘。”
娘的心到底有多苦呢?
“風兒,出了宮,一定不要顧慮娘的生死,不要受他的要挾,隻要你活得好,娘才好,切記,切記。”
娘叨叨絮絮,我從沒見娘這般話多。
父皇已經沒了,我就隻剩娘了,讓我如何不惦記?
當我離開這個還飄著花香的宮室時,娘倚靠在那扇已經被風吹雨打不知道多少年的宮門前,靜靜看著我,嘴角含笑,長發揚起,虛幻而不真實,但那身影是那般的孤寂清冷。
這一別此生還會有緣相見嗎?這一離去,還有人如此溫柔喚我風兒嗎?想起那抹單薄而孤獨的身影,淚滴滴灑落,花了妝容,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