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PTSD
她的話音格外淺淡，可在薄衍聽來，卻仿佛有把錘似的，猝不及防地就敲在了他的心上。
咚咚咚的。
簡直莫名其妙。
“疼嗎？”許久，薄衍開口問道。
顏晞聳肩，“很多年前或許疼過，不過現在早就沒感覺了。”
薄衍點頭，還想再說些什麽時，窗外就忽然鑽進了一陣警報聲。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兩人一跳，嘈雜聲中，顏晞分辨出那是火警的警報。
聲音很大，應該就在附近。
“不知道是哪裏出了事。”
顏晞低低的道了句，將視線從窗外的方向挪回來，卻正巧看見薄衍晦暗如土的幽秘神情。
窗外天光大亮，可他的臉色，卻沉的不像話。
像是陷入了什麽可怕的回憶之中，血液都被抽幹，連帶著指尖，都青白了三分。
他靜靜的坐在位置上，身體僵硬著不動，似是恍惚住了。
顏晞頓時心頭一緊，她丟了手中的餐具，起身走到薄衍身邊，細白的手指頓時扣住了他的手臂，急急叫道：“薄先生，薄先生，薄衍？！”
對方卻毫無反應，甚至眼神都比先前要空洞得多，了無生氣，麻木得仿佛一具行屍走肉。
糟了。
怕是剛才的火警警報聲，勾起了他的PTSD。
得趕緊叫醒他才行！
顏晞眸光暗凜，指尖輕輕觸碰在桌麵上，她注視著薄衍的臉，明白他這毛病的最終症結是在哪裏。
接著，她調整了一番聲線，出口的聲音都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
“小衍，小衍……”
特有的海城口音，和當年的顏冉，極為相似。
“……”
彼時薄衍正落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
夢裏，大火四起。
他記得母親曾經住過的綠閣別墅，有著鬱鬱蔥蔥的綠蔭長廊，隻是此刻，那長廊早已被火舌所吞沒。
滿眼的翠色在頃刻間退散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天的火紅。
燒啊燒的，一切都燒沒了。
包括曾經疼他愛他的媽媽和妹妹。
“小衍，媽媽要搬出去住了，你要照顧好弟弟，知道嗎？”
“如果媽媽離開了，你會不會思念媽媽？”
“你是大孩子了，你要懂事，要為薄家爭光。”
“你是誰，你不是我的兒子，你給我滾！”
“快走，火要燒到你身上了！！”
“……”
一點一滴，點滴如刀。
薄衍身在夢裏，腦中全是舊時景象，他忽然覺得無比窒息，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地遏住了喉嚨。
臉色漲紅，目眥欲裂，大腦都幾近缺氧的狀態。
他根本無力對抗。
可是。
他還不能放棄。
他還有很多人沒有見到，包括媽媽。
“小衍，小衍……”
就在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之際，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
那聲音帶著讓人足以安靜的力量，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仿佛近在眼前。
“媽媽…媽……”
他唇語喃喃，顏晞仔細一聽，這才聽出他在說什麽。
頓時，苦澀溢滿胸口邊緣。
“薄衍，薄衍，醒醒。”
知道他快醒了，顏晞趕忙調整了語調，有節奏的拍著對方的手臂，直到薄衍猛的一個激靈，反手扣住了顏晞的手腕。
力道之大，惹得顏晞都蹙緊了眉。
薄衍從混亂夢境之中掙脫了出來，他呼吸紊亂得很，猝然抬頭對上顏晞的雙眸，眸中血絲泛濫。
“……”
氣氛瞬時變得詭異。
顏晞被他抓著手臂，見他神色從惘然到漸漸清明，這才指了指自己的手，“疼。”
薄衍立即鬆開了手掌，隻見她白皙的腕兒上被捏出了紅紅的指痕，清晰明顯。
薄衍抿唇，低聲向她道歉。
顏晞擺了擺手，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你剛才好像被什麽東西魘住了，怎麽叫都叫不醒，所以我才拍你。”
薄衍愣了一瞬，可很快，就將眸中翻滾著的熱烈情緒壓了下去。
剛才那夢境裏熟悉的海城口音……
或許隻是個錯覺。
“謝謝。”
他整個人剛剛經曆了一場大災，嗓音都嘶啞喑沉，渾身上下都泛著錐心的疼。
顏晞搖頭，遞了杯溫水在薄衍麵前。
“喝一點吧。”
薄衍沒說話，盯著那杯水看了會兒後，麵色也漸漸平靜下來。
顏晞暗歎一口氣，拿起勺子攪了攪已然涼掉的羅宋湯，可是此刻卻沒了要喝的心思。
她丟了勺子，抬頭見薄衍情緒穩定，沉思了幾秒鍾後，忽而開口道，“薄先生，好像很怕聽到警報聲？”
“……”
聞聲，薄衍輕輕抬頭，他眸中含著戒備，許久，才緩緩開口：“我媽媽是在火災中過世的，還有我的妹妹。”
顏晞眼底有一瞬不易察覺的疼，她垂了垂眸，過了會兒才說到：“說起來，我以前也經曆過一場挺大的火災。”
薄衍心下狂動，他盯著顏晞，對麵的女孩兒被光氤氳在一個看不清的弧度裏，但聽得出來，她似是很有感慨。
火災……
過了幾秒，顏晞才慢慢開口繼續說。
“好幾年前的事兒了。”她表情鎮定如水，陽光灑落在她的指尖上，透著白潤的光，“我是那場火災的唯一幸存者，然而經曆過之後，我就覺得這世上沒什麽可怕的了。”
她淡淡說著，表情鎮定自若。
“其實有些事如果正麵麵對的話，或許會很痛，可是痛過了，就好了。”
“……”
話音落，四周陷入了久久的沉寂之中。
薄衍不錯眼珠的盯著她，一兩分鍾過後，才揚了唇角，“這算是，安慰我的話嗎？”
顏晞聳肩，既不承認也沒否決，“如果我的個人經曆對您有幫助的話，那也不錯。”
低低的嗓音在喉間打轉，薄衍揚揚頭，全然沒有了剛才緊張窘迫的樣子，“顏小姐有心了。”
他性格低冷，又因為家庭緣故，從來不愛向人展露心扉，久而久之，別人對他也總是畢恭畢敬，仿佛老鼠見了貓。
不過顏晞看起來，倒像是個例外。
“您是陸先生的至親朋友，而我又是陸先生的未婚妻，幫您，不是應該的嗎？”
顏晞笑笑，眉眼宛如山水，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薄衍撚了攆手指，目光在她身上轉了個圈兒，這才注意到她腕上的那條珠鏈，好像有些鬆散了。
“你的手鏈，我很抱歉。”
“無妨。”
顏晞笑著抬起手臂，轉了兩圈手鏈給薄衍做展示，道：“一個朋友送的，很多年了，鬆了也正常。”
“它看起來很名貴。”
“或許。”顏晞聳肩，神色中漾著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無論價格高低，最重要的，還是送禮人的真心實意。”
薄衍點頭，深表讚同。
接著他望向顏晞，唇角微動，還想再問些什麽，可話到嘴邊，卻還是硬生生地被他按了回去。
緘默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