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覺得呢?太傅!

“好了,”自覺已經幹淨,蘇希錦抬手將杯中剩下的水倒掉。

“人被邱公子帶走了,你怎……”

她想問他後續有什麽打算,誰知還沒說完,就感覺唇上帶著一股涼意。

韓韞玉手裏拿著一方白帕,為她擦唇,“你沒擦幹淨。”

何止是不幹淨,整個嘴巴紅紅一圈,全是口脂,仿佛被什麽東西蟄了。

白皙細長的手指,就在她眼底晃悠,蘇希錦微微一愣。

“原想著放長線,挖尋幕後黑手,今天這樣也不錯,猜不到我身上。”

有時候意外比計劃,更巧合。

他靠得很近,眼睛黑沉沉的,中間有亮光,像夜空中的星星。

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蘇希錦又聞到了熟悉的藥香味。

“你的喘疾好些了麽?”

“好些了。”

血玉果然奇特,自戴上後,他病情果真極少複發。

一說話,身上的藥草味更濃了,蘇希錦目光遊離,有些不自然地沒話找話。

“也許當作盜竊罪審,會有意外之喜。”

陳國對盜竊者深惡痛絕,是以對盜賊處罰嚴重。

盜竊滿五貫,處死刑;不滿五貫者,也處杖刑20,拘役三年。

那人必定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隻敢認個輕微盜竊,如此一來,就看誰去撈他便可。

“好了,”韓韞玉淡淡暼了她一眼,身子後退,白色帕子被口脂染成了淡紅色。

“這麽長時間了,”蘇希錦說,“我去看看笙笙什麽時候下來。”

她說著起身,韓韞玉也不攔著,低頭整理著身上的褶皺,隻眼睛無意間掃向她身後時,突然一頓。

“等一下,”眉頭微微隆起,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和緊張。

“怎麽了?”蘇希錦回頭。

卻見他突然將自己身上的白袍脫掉,起身披在自己肩上。

“我先送你回家,邱小姐那邊讓聽雪幫你看著。”

怎麽突然就要回家了?蘇希錦很是疑惑,見他麵有暈色,耳尖泛紅,突然察覺到了什麽。

她好像、可能、似乎來月事了。

這下是真尷尬了,蘇希錦兩輩子都沒遇到過這樣的事。

韓韞玉輕咳,伸手往爐子裏夾了塊銀炭,將茶水煮沸後端給她。

蘇希錦默默接過。

一片寂靜無聲。

湊巧天上下起了雨,雨滴一點一點落在車頂,發出沉悶的聲音。使得車內的氣氛更加詭異。

蘇希錦幹巴巴道:“這雨好大。”

韓韞玉:“是挺大的。”

又無話可說。

好在這條路不遠,馬車很快就到達了蘇府。

韓韞玉麵無表情給她係好衣帶,又撐傘接他下去,耳朵紅了一半。

蘇希錦眨了眨眼睛,按說她現在年齡比他小,她都沒臉紅,他紅什麽勁兒?

回程的路上,韓韞玉靠在馬車壁內,眼睛望著指尖發呆。

桌麵上折疊好的白帕,粉跡斑斑,十分顯眼。

想不清,說不明。

雨下了兩天兩夜,這兩天京裏發生了一件稀奇事兒。

“殘暴二人組”因為一個男人,關係破裂,反目成仇,見麵就眼紅。

而事件的罪魁禍首,卻翹著二郎腿,躺在蘇希錦榻上吃紅棗。

“你怎麽做到的?”蘇希錦放下手裏的書,神色好奇。

林舒正得意一笑,狹長的眼睛笑起來猶如一隻狐狸。

“三公主帶著陳三去怡紅院抓我,問我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我告訴她,我喜歡五官狹長,聲音尖細清脆,直爽單純的姑娘。”

五官狹長,聲音尖細,性子直爽,這不是指陳三小姐麽?

蘇希錦眼睛忍不住跳了跳。

“然後還親了她一口。”

當然是假親,但陳三害羞了,三公主當真了。兩人本就互利互惠的關係,也破碎了。

“表哥,”蘇希錦點評,“你這事兒做得不地道。”

雖說她也不喜歡兩人,但女子感情何其珍貴。

這樣踐踏,終究不地道。

“表哥說過給你報仇,這不就報了麽?”林舒正打了個哈欠,“這下總算可以安穩幾天了。”

大雨過後的第二天,皇後在宮中給侄子侄女舉辦了接風宴,邀請四品及以上官員兒女進宮參加。

接風宴哪有這麽大陣仗,皇子馬上成年,皇子妃的人選還沒定。

官場混的個個都是人精,大家心裏明白,彼此心照不宣。

蘇希錦也收到了一份,聽說是皇後娘娘特意邀請的。

“奇怪,”蘇希錦看著手裏的鎏金請帖,百思不得其解。

按說蘇義孝才六品,連早朝也上不了,如何也邀請不到她。

但奇怪歸奇怪,該去還得去。

“小姐,上次韓公子送來的這件櫻桃紅彩繡蜀錦如何?”

商梨喜氣洋洋地將上次韓韞玉和林舒正送的衣服首飾,通通搬了出來。

“太豔了,”蘇希錦搖了搖頭。

“這件絳紫色鑲滾鶴紋交織綾呢?”珍珠拿起另外一件。

“不合適,”蘇希錦再次搖頭,“沒有素點的麽?”

“這是小姐第一次進宮,定要隆重打扮,別被人小瞧了去。”珍珠興致勃勃。

不是誰都有機會進宮的。她們家小姐走運進了一次,興許這輩子就沒機會啦。

“今日宴會,呂公子和呂小姐才是主角,過於豔麗便是喧賓奪主。”嫌死得不夠快。

二人臉色煞白,低頭挑了件藕荷色錦衣,衣身上沒有花紋,隻領口處和衣袖處繡了兩朵蘭花。

蘇希錦很滿意,商梨又給她梳了個百合髻,側麵插一根蘭花簪。整個人清新典雅,不搶眼,卻耐看。

蘇希錦穿戴整齊,又在主院接了林氏,乘著家裏的馬車,靜靜往皇城而去。

車內林氏兩手發抖,麵色凝重。

蘇希錦握著她的手,開玩笑說道:“有種在人民大會堂參加十九大的感覺了。”

林氏:“什麽會堂?”

蘇希錦眯眼一笑,“阿娘莫慌,咱們該吃吃,該喝喝,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林氏見她神色輕鬆,覺得不能丟女兒的臉。深吸一口氣,鎮定了不少。

接風宴開在芙蓉園,花團錦簇,俊男美女,瓜果點心,應有盡有。

熟識的夫人帶著精心打扮的兒女,與其他官眷一同聊天。

蘇希錦與林氏秉承著“該吃吃,該喝喝,不說話”的原則,坐在角落裏格外低調。

“蘇小姐,我們又見麵了。”

蘇希錦聽見有人跟自己打招呼,抬頭一看,“鄭小姐。”

國子監祭酒乃從四品,剛好可以赴宴。

鄭曲兒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加入了她們的隊伍。

熟練的動作,一看就是同道中人。

半個時辰後,皇上皇後帶著眾位皇子公主來到芙蓉園。

眾人匍匐一地,高呼萬歲。

“平身吧,眾卿不用拘束,”周武煦笑著抬了抬手,“今日是你們小輩的日子,我過來湊個熱鬧。”

眾人哪裏敢當真,直呼不敢。

“裴老許久未曾進京了吧?”周武煦笑問一旁的老者。

那老者六十來歲,頭發斑白,身著青色錦袍,精神矍鑠。

正是雙胞胎兄妹的師父裴閣老,當朝儒學大家。

雖未曾有官職,然當朝八成以上的官員都出自儒派,皇上也經常召他入宮論道。

因此他在陳朝身份特殊而貴重。

裴閣老頷首,“一年有餘。”

“裴閣老年過花甲,仍不辭辛勞帶著阿慕阿芙遠遊,”呂皇後一身明黃色鳳衣隆重而威嚴,對雙胞胎兄妹道,“你倆還不過來給師父敬茶?”

雙胞胎兄妹恭敬地遞上茶杯,兩人皆穿著象牙白服飾,書生意氣,溫文有禮。

裴閣老端起茶,喝了兩口,滿足喟歎,“徒兒聰慧聽話,再累亦是值得。”

說完故意對著皇上另一邊的人問:“你覺得呢?太傅。”

韓國棟撫了撫胡須,“呂公子與呂小姐天縱妖嬈,自然極好。”

說著仿佛往蘇希錦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武煦含笑,低頭抿了一口茶,作壁上觀。

底下的人亦淡然,仿佛見怪不怪。

這兩人皆是當代文學大儒,從前朝打到現在,一個桃李滿天下,一個為官為侯。

一見麵便要掐上幾次。

前半輩子韓國棟壓著裴閣老打,臨到老了裴閣老收了呂家雙胞胎,每次出場必定揪著韓國棟打。

韓國棟沒有徒弟,莫可奈何。

蘇希錦聽著鄭曲兒的科普,眯了眯眼睛。

眼見著又要老生重談,呂皇後趕緊道,“此去一年,路途遙遠,裴閣老可有收獲?”

“收獲自然是極大的,然最大的收獲莫過於徒兒孝順,天質卓絕,一點就通。得此徒弟,此生足矣。”

說完一頓,對著韓國棟道:“你覺得呢?太傅?”

韓國棟嘴角抽搐,“裴閣老所言甚是。”

說著,又朝蘇希錦的方向望來。

周武煦什麽也沒聽見,喝了一口茶,嘴角上揚。

呂皇後將雙胞胎招至身前,對皇上道:“此去一年,他倆必定收獲頗多,不若陛下趁此機會,替妾身考考他倆功課?”

周武煦於是放下茶杯,“可行。”

“古有曹植七步成詩,今日朕也考考你們,”他環顧四周,指著一旁的芙蓉花道,“就以花為題,作詩一首如何?”

呂子芙笑著拱手,“謝姑父手下留情。”

說著起身走到中央,腳步輕靈在青石板上,走出一步,兩步……七步走完,紅唇輕啟:

“插花橫處信雖絕,

龍鶴陰邊謾記得。

隻有牆低雖可仰,

輕裾輕顫采蓮歌。”

她吟完詩,眼睛向東南方看去,那裏韓韞玉一襲碧色暗竹紋浮光錦,長身樹立,君子如蘭。眼神不知看向何方。

呂子芙眼眸有片刻怔忡,他今日竟然沒穿白色。

“好!好!”眾人拍手稱絕。

“不愧為第一才女,七步誦詩。”

“此等文采,便是我等男子亦不能及。”

“呂家人才輩出,當真羨煞旁人。”

“裴閣老好福氣,一對天才就這樣收入門中。”

聽著耳邊不停的讚美聲,裴閣老內心笑開了花,麵上卻道,“差強人意吧,你覺得呢?韓太傅!”

韓國棟眉頭輕跳,“裴閣老謙虛了。”

哼,得意什麽,你有徒弟我也有徒弟。

我那徒弟乃一大殺器,雖然作詩不行,但策問是一把好手。

便是你這個夫子親自上場,也不見能贏過她。

這表情是不服氣了?裴閣老淡淡一笑,朝呂子芙招了招手:“子芙先回來。”

呂子芙朝著東南方再望一眼,肅容歸位。

“子慕,”裴閣老對著呂子慕道,“方才你妹妹用了花字,你便用月字吧。”

呂子慕答應一聲,對著眾人文質彬彬行了一禮:“子慕獻醜了。”

說完來到場中央,腳步輕踩,向左,一步、兩步、三步……

五步方到,朗聲而誦:

“離思煙墅背窗休,

是幾殘紅雨打希。

無犬先圓清滓穢,

西頭三更潤毛衣。”

“五步!五步便成詩了。”有人驚歎。

“無月字,卻處處帶月影。”

“這樣的資質,怕是百年難出一個。”

“小小年紀出口成章,呂家好兒郎,果真非同凡響。”

“恭喜皇後娘娘,賀喜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早已被這對雙胞胎收服了,滿心滿眼都是笑意,隻不過心頭再高興,嘴裏還是不能說出來。

“都是裴閣老教導的好。”她說。

哼,謝家有謝婉又如何,左不過與謝貴妃一樣,是個以色侍人的東西。

做女子當如阿芙,才華橫溢,紅袖添香。

“不錯,不錯,兩人都有賞。”周武煦笑容豪邁,開懷不已。

這次不等裴閣老問,他已經看向了一邊的韓國棟:“你覺得呢?太傅?”

讓你把師妹藏起來,這下連帶自己也跟著掉麵子了吧。

韓國棟簡直想吐血,有口難言,於是蘇希錦又挨了一瞥。

個不爭氣的東西,還不給老子站起來。

蘇希錦磨牙,太欺負人了。

現場一片歡快,讚美聲四起,皇子公主皆奉承。

呂氏兄妹從小生活在這種場麵裏,十分淡定從容。

事情一邊倒,必然有人作妖。

就聽五皇子傻愣愣道:“慕表哥芙表姐真厲害,估計隻有蘇小姐可與之匹敵了。”

聲音之大,生怕別人沒聽見。

“哦?”周武煦裝模作樣挑眉。

在場的人早就想提蘇希錦了,呂家五步成詩,好是好,但要論詩的意境和感悟,可比蘇小姐差遠了。

畢竟她那兩首詩可是讓人刻骨銘心,耿耿於懷。

呂子芙當然也聽過蘇希錦的名字,她遊曆一年,回來聽得最多的便是“蘇希錦”三個字。

甚至這次接風宴前,姑姑特意交代自己拿她立威。

就聽呂皇後含笑解釋,“皇上有所不知,京中還有一位才女,名聲比子芙還大呢。這不,今日我也邀請她了。”

說著巡視一周,“蘇小姐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