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以命償命

林舒正眯了眯眼睛,來了興趣:“怎麽個釣法?”

“表哥買一百床棉被,由縣衙牽頭,以自己的名義捐給較遠的村莊,來年收回來的棉被統歸縣衙,便於衙門第二年開展棉被活動。”

林舒正道:“說到底還是要讓我買棉花送人。”

“自然,”蘇希錦搬起手指,給他算一筆賬,“現在棉花三十五文一斤,一床棉被四斤棉,三斤麻。對你來說不過幾十兩的問題。但卻收獲了雙重好處。”

林舒正翹著二郎腿,氣定神閑:“你要是掰扯得清楚哪雙重,我就買棉被。”

“第一:百姓看你捐棉被,會說林家是大善人,從而對林家的生意產生信賴感。以後在同等條件下的兩家店,他們一定會優先選擇你的店鋪。”

林舒正眼睛點頭,這確實是一番好處。

蘇希錦深知以林舒正摳門的性子,這一點還不能完全打動他。於是接著說出了第二點。

“第二,捐獻棉被是支持官府的工作。你第一個支持龍縣令,他勢必會記著你的好。以後官府有什麽製度改革,表哥必然第一個得到消息。”

這個好,古來士農工商,商排最末位。若林家能與官府搭上關係……林舒正站起身,“可行。”

“是吧,”蘇希錦一揚下巴,“這叫營銷,既與百姓間樹立威望,又與官府搭上關係,兩全其美。”

營銷是什麽的林舒正不清楚,他隻覺得自家表妹的腦袋,實在是別有一番天地。

“聽我的,”他俯下身,雙手放在蘇希錦的腦袋兩側,“保護好你脖子上這顆腦子,表哥以後賺錢就靠它了。”

蘇希錦惡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有種腦袋不是自己的錯覺。

“我可提醒你快一點,”她道,“舍小錢,賺大錢,這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估計等你捐了,別家也會跟風而起。”

林舒正自然知道,也不跟蘇希錦廢話急忙走了,生怕去晚了機會就消失了。

蘇希錦拍了拍手,搞定。

韓韞玉眼角帶笑,“這就是一富一村製?”

減輕官府負擔,分攤壓力。一個富人負責一個村莊的棉被,委實另辟蹊徑。

蘇希錦點頭,其實她也有錢,食為天每月分紅不少。但她看重的是林家商業競爭力,隻要林家起表率作用,那麽與他有商業競爭力的商戶,必然紛紛效仿。

一傳二,二傳四,完美。

三天後,一輛輛馬車裝備齊全,排著長隊從青陽縣城門出發。

每個馬車上寫著一個林字,場麵整齊而壯觀,引起了百姓的注視。

“這是裝的什麽?”圍觀的百姓問。

“林家捐的棉被。”

“聽說林家擔心離得遠的村人,得不到棉被,特意給他們運送過去。”

“給錢嗎?”

“不給錢,都是捐的。來年收回來歸縣裏。”

“林家真是好人啊,大善人。”

“我以後就買林家的東西了。”

“他們在縣裏有些店鋪,我以後買東西也去他家。”

“聽說食為天是他家大公子開的,走,一會兒去食為天吃飯。”

“我雖然吃不起,但心理上支持。以後林家有什麽事兒,叫我一聲準到。”

表妹果然料事如神,林舒正站在某房二樓,看著百姓好評如潮,仿佛聽見了數錢的聲音。

眼見著林家生意火爆,其他商戶坐不住了。

第二天又陸陸續續有許多商戶開始捐棉被和其他物資,並且主動運送到鄉村。都受到了百姓稱讚。

寒冬臘月,青陽縣裏每個人都感覺內心暖洋洋的。

縣令府內,龍縣令笑開了花。商戶主動支持他的工作,給他帶來了極大便利,也給他省了不少麻煩。

“此地縣風純樸,”他欣慰地說,上任縣令也忒不識好歹了。

紅宅,早就得到消息的韓國棟,撫著胡須,稱讚蘇希錦足智多謀。

好老練的治理方法,若是由這樣的人當官,何愁天下不定,百姓不安?

“且學著,”他對立於一旁的韓韞玉道,“借力用力,實乃治國好辦法。”

一場棉被捐獻活動,多方受益,沒有輸家。林家和蘇家也在青陽縣樹立起了良好的形象。

冬季下雪路滑,蘇希錦日常居住於紅宅和屯田司兩地,規律且舒適。

這日,她回到家時,見蘇義孝兩口子坐在門旁,表情凝重。

蘇希錦忙上前,就聽門內響起蘇母的聲音:

“他是你弟弟,出了事你不幫忙誰幫忙?”

“不是我不想幫,是沒有路子。”蘇義孝道。

蘇母不信,“你不是當官的嗎?你去跟縣令說,讓他放人,他敢不放?”

“也不是多大點事兒,就是壞了些東西,傷了個人,賠點錢就是了。”

蘇義孝沉默,他雖是個官,但跟官府的人不熟。且他覺得三弟醉酒打人就是不對。

蘇母見他不說話,又是哭自己養大他不容易,又是說他沒有良心。

“他明年還要考試的,你要是不救他,他這輩子不就完了嗎?”

蘇義孝早就對爹娘失望,但對蘇義仁這個弟弟,自小疼愛,且崇拜。

“聽說牢裏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弟弟從小沒吃過苦,這麽冷的天,可怎麽守得住哦。”

眾人內心焦急,但無計可施。

蘇希錦讓商梨幫自己將手裏的東西放進書房,而後一言不發進入廳堂。

蘇母見她回來,頓覺心虛,坐立不安。

她現在一看見蘇希錦就慫。

“錦兒,“蘇義孝叫了她一聲,“你可有辦法?”

他的女兒雖小,卻從小聰慧,又拜師韓國公,與一般孩子不同。

蘇希錦歎了口氣,原生家庭的問題,除非生離死別,否則永遠糾纏不清。

“具體何事?”

原來是蘇義仁在勾欄裏喝酒,因與人爭奪一位伶人,發生爭執,打鬧起來。對方倒在破碎茶具上,劃成重傷。

如今蘇義仁已經被官府的人關進了牢裏。得知丈夫逛妓院的李淑芳,也鬧著跟他和離。

看來上次替他擺平酒後胡言,三叔沒得到教訓,這次幹脆直接上手了。

“律法規定打架鬥毆、聚眾鬧事,關押三至五月。若致人死亡,以命抵命。”蘇希錦冷冷地搬出陳國法律。

蘇母一聽,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可一定要救救你三叔啊,你以前可沒少看他的書。”

“三叔的書,是我拿書交換的。”

若非如此,誰會把書借給一個女孩兒。

蘇母不聽,她認定二兒子可以救小兒子。

“我不能聽信您的一麵之詞,”蘇希錦道,“我會先去現場問清細節,分清責任,如果真是三叔的錯,我也沒辦法。”

她與阿貴去到上次的勾欄院,找了幾個小廝和丫鬟,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是勾欄裏的小姐,被人強迫發生關係。蘇義仁與那位小姐一向交好,聽見她呼救,便上去幫忙。

一頓爭執後,就變成了蘇母說的那個情況。

受傷的人也是青陽縣的商戶,平時逗貓遛狗,仗著有錢,無惡不作。

“拋開私心,也算見義勇為,”蘇希錦聽後總結。

她給了幾人打賞錢,約定若是以後有需要,希望他們出庭作證。

陳國法律沒有過失致人重傷,和過失致人死亡的說法。隻有殺人罪和聚眾鬧事罪。

現在最關鍵的是看受害者的情況,如果他醒了,則定聚眾鬧事罪,關個三五月。

若他去世……那就是殺人罪,三叔會以命償命。

但考慮到他是見義勇為,縣令估計不會讓三叔償命,隻會關十幾二十年。

那樣,一輩子就毀了。

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先救人。

蘇希錦跟韓國棟借了大夫,帶著爹娘上門查看傷勢,然而被對方拒之門外。

“我們家老爺傷得很重,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家就等著牢底坐穿吧。”

門房惡狠狠道。

“我們帶了大夫,想為你家老爺看看。”蘇義孝賠笑。

“呸,我們家又不是沒有大夫。”

蘇希錦道,“是京都來的大夫,醫術高明,為了你家老爺的身體,讓他幫忙看看吧。”

門房懷疑地看了他們一眼,一轉眼進去了,大約兩分鍾,又回來。

“我們家夫人說不見,讓你們回去。”毫無商量的語氣。

蘇希錦一行人隻能無奈離開。

第二天,她又帶著補品和大夫到門口探望。無一例外吃了閉門羹。

之後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此事有異,”韓韞玉聽到消息,跟蘇希錦分析,“尋常丈夫病重,若是有都城來的醫生,妻子肯定會喜不自勝。”

蘇希錦點頭,她也覺得奇怪,怎麽會不給看大夫的。

“這有什麽異常的,”周綏靖撇了撇嘴,“說不得他傷得不重,也許早就好了。隻是做個姿態,坑你們一筆罷了。”

這樣的手段,他早在十歲就玩過了。

小時候跟別人打了架,他就裝作傷得很重,那些朝廷大臣嚇破了膽,還不是一個個給他賠罪?

“有這個可能,”韓韞玉點頭,他叫來人,叮囑道,“最近幾天你多注意錢家。”

錢家指那位受害者。

“我回去多備些銀兩,”蘇希錦也道,那家有好的大夫不用,也不讓他們進去看,可能真如周綏靖所言,為了錢財。

她回去將這件事告訴家裏人,蘇母立刻原地蹦起來,朝著錢家方向怒罵。

“呸,你個黑心鬼,良心被狗啃了。”

“殺千刀的,我兒子還在牢裏蹲著,他在家裏躺著,等我們送錢呢。”

林氏安慰道,“叔母,我們已經跟牢裏打點了,三弟在裏麵沒吃苦。”

“那裏麵能有個好地兒?我兒子是秀才!怎麽能待在那種地方。”

“等我兒子考上狀元,以後讓他錢家過不下去。”

極端之言,蘇希錦皺眉,聽不下去,帶著商梨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就在大家都以為對方想貪一筆的時候,錢家傳來噩耗。

第二天天未亮,蘇家門口就來了個陌生小廝:“錢老爺去世了。”

這是韓韞玉安排監視錢家的下人。

蘇希錦一聽見這個消息,腦袋頓時嗡嗡作響。

“什麽時候的事?”她問。

“昨夜三更時分。”

怎麽會這樣……蘇希錦道了聲謝,一時間有些茫然。

蘇義孝夫婦也聽到了消息,兩人坐在椅子上,六神無主。

蘇母則直接倒在地上,滾作一團,哭得死去活來。

“我的兒子怎麽辦?這個姓錢的怎麽這麽短命呐!”

“他自己死了就死了,幹什麽帶上我兒子!”

她心裏明白如果錢老爺去世,蘇義仁就沒了。

蘇希錦安靜地坐在一旁,想起以前在向陽村看書時,遇到不認識的字,她總會問三叔。

雖然對方神情高傲,對女子習字不屑一顧,但總會勉為其難地教她。

他懶惰,軟弱,啃老,像個扶不起的阿鬥。實際看來又沒做過什麽壞事。

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子了呢?

當天錢府眾人便哭天搶地到縣衙擊鼓鳴冤,告蘇義仁殺人之罪,要讓他以命抵命。

龍縣令接到訴狀,當即宣布升堂。

蘇母和蘇義孝兩口子也到了堂上。因為蘇義孝有官職在身,龍縣令特意給他搬了張椅子,供他坐下。

殺人案曆來都是大事,附近的百姓聞訊趕來,指著堂上的人評頭論足。

“聽說蘇義仁是蘇屯田的弟弟。”

“哎,蘇屯田那麽善良慈悲的人,怎麽攤上個殺人犯的弟弟。”

“殺的還是隔壁的錢老爺。那家也是個有錢的。”

“蘇家與錢家有什麽過節嗎?”

“哪裏來的過節,這件事我知道,當時我就在場。”

“錢老爺看上了蘇義仁的相好,那娼女不從,蘇義仁便與錢老爺大打出手。後來蘇義仁把錢老爺推到地,撞在碎瓷片上。流了好多的血。”

“為了一個娼女賠上性命,不值得。”

“可不是,聽說蘇義仁還是個秀才呢。”

蘇希錦站在人群中,聽著周圍人訴說著自己的所見所聞。

餘光注意到,人群的角落裏,有個穿著翠竹色夾襖的女人低頭離去。

她身材婀娜,五官清秀,神情憂鬱,走起路來一步一搖晃。

“看見了嗎?就是那個女人。”

“聽說叫翠萍。”

“長得是挺好看地,”有個男子說,“難怪蘇義仁被她迷的五迷三道的,要我,我也願意。”

庭下七嘴八舌,嘈雜不堪。

衙門之上,龍縣令正襟危坐,狠狠一拍驚堂木,“肅靜。”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民女沈秀琴,拜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