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熱服不登門

晨光暖洋洋地照在臉上,不知不覺已經淩晨四點了,我站在整座殯儀館的正中央,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吸著二手煙火氣。

進大門左手邊是門衛室,有窗戶兩扇,右手邊是兩層服務樓,有窗戶二十扇,後門正對著是車庫,車庫左邊是兩層入化樓,有窗戶十六扇,右邊是兩層後勤樓,有窗戶八扇。

一共四十六扇窗戶,我數了好幾遍,我知道,再也沒有比我更無聊的人了。

也許精神病真的會遺傳!

我現在很焦慮,這裏不繁華與不熱鬧,隻有無盡的死與靜,我很佩服爺爺、師父、阮威,他們能在這種壓抑的地方,一幹就是幾十年!

我的後半生也會在這裏度過嗎?我不敢想下去……

“食堂開門了,走!”

阮威連著嘬了幾口,隨後吐出了一朵大烏雲,他將煙頭彈到地上,星火燃燼後,我看到地上多出了好幾根煙蒂。

看來無聊的人不止我一個,隻是大家打發時間的方式不同而已。

阮威可能餓壞了,三步並兩步就進了食堂,我早就過了餓勁兒,現在除了困就是困,隻是沒想到阮威這麽執著,非要吃完早飯再回去補覺。

我看到食堂的牆壁上,寫著一行紅字:營業時間,早五點半到晚五點半。

我撓了撓頭,阮威這是急著去做飯吧?

“進來啊,快點!”阮威把腦袋探出來,朝我招了招手,這是叫我去幫廚嗎?

我有些猶豫,雖然我沒有披麻戴孝,可我畢竟是服孝期,要是我去做飯的話,會不會討人嫌啊!

服孝期間的子女是不能隨便走親訪友,更不能去有疾病的人家裏串門,老人常說,百天百怪,活人勿見,黑孝一戴,啥仇都散。

在百天內,服孝的人盡可能不要見人!

因為亡人也是人,是人就有善也有惡,善人自然百事百吉,可惡人的話,那是活著作妖,死後也不消停,指不定會鬧什麽幺蛾子。

活人有陽氣足的時候,就有陽氣低的時候;活人有運勢高的時候,就有運勢差的時候。

也就是所謂的點高點低,一旦陽氣和運勢都低迷,再遇到凶惡事多愛作妖的亡人,那就會出現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

輕則把惡靈招到自己家裏,大病一場,重則瘋癲自殘,最嚴重的靈元會被直接帶走。

即便是十萬個亡人裏出一個作妖的,可全世界每秒鍾就有兩個人死亡,再小的概率也擋不住大基數,更何況這種事發生在誰家裏,帶來的傷害都是百分之一百二!

正因如此,自古就有穿熱服不登門的說法,除非是仇家來的!

我這撿過骨灰的手去做飯,那不是誠心給人添堵嗎?

可架不住阮威生拉硬拽,我隻好硬著頭皮進了食堂,尋思著等下要是讓我幫忙做飯,我就找個借口開溜,人家不明說,自己也得識趣不是。

廚房是半開放式的,站在大堂可以清晰地看到廚房裏的一舉一動,此時兩個中年女人正在後廚全神貫注地忙活著,以至於我倆都進來半天了,她們都沒發現。

“裏麵那個胖一點,老一點的,是咱們館的廚神,大家都叫她甄姨,你也這麽叫就行,後麵那個壯一點,黑一點的,是門衛老尚頭的媳婦,她兒子今年剛十八,你叫她喬大姐就行。”

阮威指著她倆說道,要不是後廚機器和煙機的聲音太大,我看他準得挨揍!

阮威拉著我找了一個座位坐下,這我就放心了,隻要不是幫廚就好!

我朝四周張望了一下,這食堂還挺大的,看樣子是對外開放的,也不知道誰心這麽大,敢來火葬場吃飯!

我粗略算了一下,有十張桌子,四十個座位,其中有三張桌子上有辣椒油瓶,兩個桌上有大蒜,隻有我們這張桌是油鹽醬醋蒜都齊了的,呃……我這該死的強迫症!

“得等會哈,麵剛活上!”

我倆都坐半天了,甄姨這才注意到我們,滿臉堆著笑從後廚走了出來,我看她兩隻手上還粘著麵糊,她看上去跟師父差不多大,應該也得有六十多了,隻是魚尾紋比師父多太多了。

工作的關係,爺爺和師父常年麵無表情,所以臉上的褶子就少,看來我以後工作的時候,也要板著一張冰塊臉了!

“不急,我倆在外麵都等半小時了,不差這一會!”阮威吃了幾口鹹菜墊肚子,吃齁了就喝開水,口淡了再吃鹹菜,我看他這架勢都能吃個水飽。

“活該你等!誰叫你昨晚不來吃飯,餓了吧?先墊墊吧!”

甄姨端上來一盤現切的香腸,別看她話裏是嗔怪之意,可臉上還是笑盈盈的,臨走時她還掃了我一眼:“阮威,這小孩是誰啊?我咋瞅著這麽麵熟呢?”

阮威癟了癟嘴:“廢話!張爺的親孫子!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能不像嘛!”

“你看我這眼拙了不是,孩子你是叫複生吧?”

我點了點頭,打了聲招呼:“甄姨好。”

“好,好,都長這麽大了,我天天聽你爺念叨你,可下是見到本人了,”甄姨說到這,臉色突然變得凝重了,她忙看向阮威,鄭重道,“張爺的後事,你都安排好了?”

阮威剛要把香腸送進嘴裏,聽到這,手就突然抖了起來,香腸掉在地上,他忙低頭去撿,可是久久都沒有起身。

“都辦妥了,有威哥在一切都很順利,謝謝甄姨掛念。”我急忙替阮威回道。

“那就好,麵馬上就好,我去看看……”

甄姨說話時是帶著哭腔的,我看她捂著嘴巴,跑進了後廚,我的鼻頭也跟著一酸,可我還是忍住了淚水。

爺爺說過,人都有這一天,隻是或早或晚,生而為人,我們就要學著去感悟一次次的生、離、死、別,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不以生喜,不以死悲。

莊子也說過,我們本就不曾出生,也不曾有生命形體和元氣,是恍恍惚惚的環境產生了變化,才有了元氣和形體,乃至生命。

從生到死,就是四季的交替運化,本來就沒有生,又哪有死呢?所以,我並不覺得爺爺死了,他還活在我們大家的心裏。

阮威起身的時候,我發現他的眼底濕潤了。

“人到中年萬事休!反倒是這眼淚越來越多了!”阮威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幹了一大碗涼開水。

阮威是殯儀館唯一的司機,因為要二十四小時待命,所以他滴酒不沾,隻是煙不離手,他說是為了更好的工作,可我咋一點都不信呢!

我正和阮威閑聊著,甄姨就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出來了。

“也就是你倆有口福!這是我跟小喬的早飯,你倆都餓一晚上了,就便宜你倆了,等下還有包子油條豆漿,慢慢吃。”

“這是啥麵啊?咋這麽黑呢?糊鍋底串煙了吧?”阮威拿筷子扒了著麵條,臉上寫滿了抗拒。

甄姨敲著桌子,吼道:“放屁!瞧你那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這是蓧麵!”

“啥?屍油麵!”我嚇得從凳子上出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