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難道要前功盡棄?
孟錦華看見高士袗那一刻,知道噩夢結束了,整個人虛脫在他懷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的。再次醒來時,高士袗正坐在床邊,一臉擔憂地望著她。
“你醒了?”見她睜開眼,他長舒一口氣,關切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喝水麽?”
她點點頭,一會兒水就端到了麵前。“謝謝你……今天要不是你,我恐怕……”
“別再回想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他連忙打斷她的話,那一幕別說她無法承受,就連他看到時也覺得五內俱焚,如果自己再晚到一會兒,恐怕對她所造成的創傷將是一輩子也無法彌補的。現在想想,他還感到一陣後怕。
“所以說,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世界。當你剛想擁抱光明,就被一腳踢回深淵……”她喝了兩口水,重新縮進被窩裏。明明才剛剛入秋,她卻覺得已經很冷了。看了看身上,還穿著那套唐製的單衣和襦裙,腦中又回響起自己的衣衫被撕碎時那一聲尖銳的悲鳴。她抱緊身體:“你出去一下,我要換掉這身該死的衣裳!”
“好,你慢慢換,有事叫我。”高士袗起身出去,輕輕幫她帶上了門。
她掙紮著換上了睡衣,把那身唐服狠狠丟在地上。或許她這輩子根本就不適合當裁縫,不然也不會因為這件事受盡折磨!
“這衣服,我不做了。”吃晚飯時,錦華對高士袗說。
高士袗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隨後道:“你最近是累壞了,歇歇也好。”
“不是歇歇,是永遠,”她仿佛害怕他覺得自己不夠堅定似的,拿起裁衣剪,一剪子將一條新做好的襦裙裁成了兩半,“我永遠也不要再做衣服!”
他低頭看看那條剪碎了的襦裙,又看向一臉堅定的錦華,陷入回憶……
“為什麽我就是做不好,為什麽?!”十四歲的高士袗一邊踩著地上的衣服,一邊狠狠地咒罵著,“我永遠也不要再做衣裳!”
“你就是太累了,歇息幾天再做不遲。”李鵲娘倚坐在一棵大柳樹下,一邊繡著荷包,一邊柔聲道。
“都是同一個師父教的,都是一樣的學,怎麽你就學不好,你的手是豬腳麽?你看看人家鵲娘,比你年紀還小,已經做得像模像樣,比你強上百倍!”他皺著眉頭,拉著臉,學著父親高燦的口吻說道,“你聽聽,這就是我爹平日裏說我的話!”
鵲娘“噗嗤”一樂:“你學的還真像,高伯父生起氣來,是這個模樣。”
“無論我怎麽做,他都不會對我滿意的!”他踢了一腳地上的衣服,又從樹上折下一根柳條,狠狠抽打著樹幹。
“高伯父對你是嚴厲了些,但他也是為了你好,想讓你早日學成,你們高家可以後繼有人。”
“做衣裳原本就應該是女人做的事情,我堂堂男兒就該去修文習武,出將入相,幹一番大事業,豈能天天圍著織機、針線過日子,真不知道我爹是怎麽在織染局呆一輩子的,沒出息!”
“誰說染布、裁衣是沒出息之事,世人誰能不穿衣裳?我華夏乃禮儀之邦,這衣裳裏麵的學問可大了!”鵲娘笑著反駁道。
“總之我不想再做了,做這些東西讓我在學堂裏根本抬不起頭來!就連你哥都瞧不起我,他也是你們李家的長子,怎麽你爹不逼著他做衣裳!”
鵲娘歎了口氣:“別提他了,我爹何嚐不想讓他好好學學這織染、裁衣之技,就算是自己不會動手做,也要懂得這其中的門道,奈何我娘對他太過溺愛,處處護短,根本無法管教。我爹還時常把你掛在嘴邊呢,說你踏實、懂事,能沉下心來做事情。”
“下次叫李伯父到我爹那兒誇去,別總在背地裏誇,誰也不知道。”
鵲娘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不是當真想放棄,你隻是太想做好了,不是麽?”
你隻是太想做好了,不是麽?
高士袗從回憶中抽離,看著一臉怨憤的錦華,若有所思。
“做得好,那些不倫不類的衣裳,早就是被曆史淘汰的東西,想用這些東西劍走偏鋒,東山再起,簡直是癡心妄想!”朱少蘭一邊開車,一邊對坐在副駕駛上的墨鏡男子說道。
“是啊,我借機煽風點火,那幫人還挺容易被煽動,上去就要扒掉她的衣服,可惜被那姓高的趕了過來,不然孟錦華現在恐怕已經精神崩潰了,被人當眾扒光,沒幾個人能受得了這種恥辱。”男子道。
“你也注意點兒分寸,別回頭被請進局子裏喝茶。”
“放心,我沒那麽不謹慎,不過是煽風點火而已,盡量不自己出手。”
“好。”朱少蘭的車途經錦華租住的小區,正好看見高士袗和一個女人出現在小區門外,她停下車,仔細看著,“網上有什麽動靜?”
“已經有人在罵他們了,說他們竟然做和服。估計沒多久就沒人在他們那兒買衣服了。”
“嗯。”她見高士袗送走了女人,便開車跟上,發現那女人是孟錦華的閨蜜葉深,便轉了個彎,向公司開去。
“少蘭姐,我一直不太明白……”男子猶豫再三,還是問了出來。
“什麽?”
“孟錦華隻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她已經離開了公司,還淪落成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再翻身,你為什麽還要……”
朱少蘭猛地一踩刹車,一隻小貓從車前猛竄過去,差點兒成為她的車下鬼。她驚魂甫定,半天才陰冷著臉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趕盡殺絕了。”
“沒,沒有,您這麽做一定有您的理由。”
朱少蘭轉過臉,盯著男子,一字一頓道:“你知道農村的女人有多苦麽?就因為自己是個女孩,一出生就要遭到全家,全村人的嫌棄和欺負。你知道鄉下的學校讀書有多苦,為了交學費到處求人借錢有多難,被洗褪色的衣裳有多醜,一身土掉渣的樣子到服裝公司找工作,被多少人嘲笑白眼,一個人在出租屋裏的漫漫長夜有多冷多寂寞,辛苦努力的工作卻被人鄙夷被人踐踏有多悲慘……這一切,我都絕不能再經曆一遍,你懂了麽?”
男子看著她的臉,深深打了個冷戰。
又是一個新月之夜,經過幾天的休養,錦華已經恢複了不少,她執意不肯再拿起裁衣剪,高士袗也絕口不提。可是已經接下的訂單必須有人來完成,他隻好勉力用受傷的手一點點地慢慢去做。
錦華看在眼裏,便主動承擔起全部家務,好幫他分擔一些。
不知不覺中,已到了深夜。高士袗有些疲憊,伏在桌案上昏昏欲睡。錦華見他手中還握著針線,實在太過危險,上前推他道:“別熬了,快去睡吧。”邊說邊準備拿走他手上的細針。
“我竟然睡著了……”他迷糊地看看牆上的掛鍾,指針逼近12點,“好困,”他伸了個懶腰,想用手去揉發酸的眼,被錦華一把攥住手腕:“等等,針還在你手上!別戳到眼!”兩人的手在空中揚起……
“鐺鐺鐺!”掛鍾敲響12點。
一道白光便將兩人緊緊包圍。
“不會吧,又來……”她話音未落,便發現他們已經置身於一個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