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就要生離死別?

“這是……”太平公主停住手,低頭看向趙縫工手中捧著的躞蹀帶。

“小民所做的算袋上的紋飾正是梅花圖。”趙縫工邊說邊將算袋解下,舉給公主看。

荼白接過算袋,呈了上去。太平公主仔細觀瞧,算袋上繡著一枝傲雪的寒梅,旁邊還有兩行俊逸的小字:“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是了,那日曲江宴上,薛紹用尺八吹奏的便是一曲《梅花三弄》,也正是這一曲撩動了她的心弦,將兩人緊緊連接在了一起。自己真是糊塗,為何想不到他所鍾愛的圖案就是梅花?太平公主一時柔腸百轉,想到他日日將這梅花圖佩在玉帶上,心中不由湧上一陣甜蜜,麵色漸漸緩和下來。

“公主,依小民看,不如將這算袋再呈給二聖,將誤會解釋清楚。”趙縫工說道。

“哪有這麽容易……”太平公主神色頹喪,“錯過了這次機會,恐怕再難有第二次,何況還讓那武承嗣鑽了空子,搶占了先機。我看今日宴會上,母後言談之中,對武承嗣好像有所偏向,她不會已經認定他是駙馬人選了吧……”

“也不盡然,聖上好像更中意薛公子。”趙縫工道。

“不錯,父皇是更傾向於薛公子,或許他能為我做主,”太平公主點點頭,突然覺得麵前的這個縫工相當不簡單,無論言談舉止都非常冷靜果敢,與那天在馬球場上的樣子判若兩人。她端詳著他,疑惑道:“你……”

“他是我身邊的人。”薛紹的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他借口更衣,從宴席上退下,找尋公主而來。

“他、他是你的人?”除了趙縫工,太平公主和眾人都吃了一驚。

“正是,”薛紹來到公主麵前,苦笑道,“我聽聞你深夜召長安城中最有名的幾家裁衣作坊的人到太平觀,便覺得是個機會,就派我身邊最好的縫工代替香綺坊的前去,為的是探明你的用意,也好見機行事,沒想到……”薛紹對趙縫工責道,“你連我算袋上的圖案都能繡錯,真是豈有此理!”

“不、不,錯的不是他,”太平公主慌忙擺手,“是我信錯了人,才鬧出今日的亂子。”

薛紹一臉不解,太平公主指著高士袗和孟錦華,“是他們,耍盡花招讓我以為他們是你派來的人,這才選錯了衣裳!”

“什麽?”薛紹看向高士袗和錦華,“他們不是你身邊的人麽?”

太平公主這下恍然大悟:“原來你們是兩頭騙啊!”

薛紹歎息一聲,對高士袗道:“薛某見你行事磊落,還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實在是令我失望。”

饒是高士袗再機智、沉穩、見過世麵,麵對此情此景也無話可說,低著頭,一副任憑發落的樣子。錦華見他都放棄掙紮了,更是心灰意冷,心想隻能聽天由命了。

此時,一位內侍從大殿走出,上前道:“稟公主,二聖召您到偏殿敘話。”

太平公主神色一凜,緊張地看向薛紹。

薛紹凝視她片刻,微微一笑道:“無論如何,公主的一番心意薛紹都已銘記在心。”

“別灰心,等我的好消息。”太平公主回以一笑,隨後對侍衛道,“將他二人帶回觀中看押起來,待本宮回去再做定奪。”侍衛答應了一聲,剛要走,太平公主又道,“等等,將他二人身上的胡服脫下來,換回他們自己的衣裳。”太平公主指著高士袗道,“薛家的球服,你根本不配穿!”

太平觀的柴房裏,高士袗和錦華換回了來時的衣裳,雙手被捆在身前,關押在其中。還好此時丹砂還隨太平公主在大明宮未歸,否則恐怕兩人早已被皮鞭抽開了花。

“咱們是不是逃不掉了……”錦華倚在柴堆上,望著房梁歎氣。

“恐怕是的。”高士袗一邊回答,一邊在柴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查看著,確認這裏被封鎖得嚴嚴實實,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

“就差那麽一點點,如果你的算袋沒出問題,現在薛紹已經是駙馬了,咱們倆也能全身而退,”錦華恨道,“真是倒黴!”她突然靈光一閃,“對了,咱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離開!”

“什麽?”

“穿越!”

高士袗以為她有什麽好主意,沒想到是這個,不由苦笑道:“怎麽穿?念咒語麽?”

錦華動起腦子:“想想看,咱們穿越到這兒之前,在幹什麽?”

“縫扣子。”高士袗回憶道。

“那之前呢?”

“我的頂針找不到了,你把你外婆的那枚給了我。”

“難不成,”錦華雙眼一亮,“那枚頂針就是關鍵?你還戴著它麽?”

“怕弄丟,一直戴在手上。”高士袗舉起被捆住的手,讓她看見自己左手中指上的那枚銅製頂針。

下麵該怎麽辦?錦華腦中突然閃過《阿拉丁神燈》裏的情節,難道是摩擦麽?她雙手被捆在身前,腿也被捆著,隻能慢慢蹭到高士袗身前,努力地去夠那枚頂針。

“你、你幹什麽?”高士袗一臉黑線,想往後撤。

“別動!”她使出吃奶的力氣去摩擦那枚頂針,足足摩擦了幾分鍾,什麽事也沒發生。

“哈哈哈哈,”高士袗突然大笑起來,笑聲越來越苦澀。荒唐,這一切都太荒唐了!

“別浪費力氣了,沒用的……天意弄人,又豈是你我這樣的凡人能夠揣測?”他長歎一聲,“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上次也是隻差一點點,我便能騙過王公公,保住《寶服鑒》,守護好父親和鵲娘,還有全府上下的性命。為什麽,總是差這一點點……如今,又是因為我一時疏忽,連累了你……”他越說越愧疚,新仇舊恨統統湧上心頭,“我果然是個廢物,是個不祥之人!”

“別這樣說自己,這次要不是你,咱們早就完蛋了,你和他們周旋這麽久,已經很不容易了。”錦華安慰道,不知為什麽,看到這樣的高士袗她覺得有些心疼,雖然他表麵看上去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但其實把家國、親人、朋友以及使命責任都默默抗在肩上,放在心裏,一刻也不曾鬆懈過。

“待會兒他們過來,你便把所有事都推到我身上,說自己什麽也不知道,是被我脅迫的,我也會用所有辦法幫你逃出去的!”高士袗認真叮囑她道。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錦華心中一暖。

“我早已是死過一次之人,老天讓我去到你們的時代,遇見了你,如今又來到此處,見到了大唐的風采,可以說是見識了別人幾輩子都見識不到的東西,已經是賺了。可你不一樣,若不是因為收留我,你也不會來到這裏,遭受這一切。所以保護你安全離開,是我走之前,唯一要做的事了。”

“走?”不知何時,淚水已經湧上了錦華的眼眶,“你要……”

“古代律例與你們不同,欺瞞公主罪無可恕。無論怎樣解釋,她也絕不會理解我們是從另一個時空穿越而來這件事,恐怕隻有認罪伏誅這一條路可走。”

“你不也是古人嗎?你不也理解了嗎?”她不甘心道。

“我若不是親身經曆,也斷然不會相信的。”

他看了眼窗外的月色,“時辰不早了,公主恐怕很快就會回來。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你從這裏出去以後該如何生存。你會做衣服,不如就到裁衣作坊去做學徒,學上一年半載也便可以上手了……”他絞盡腦汁,想著錦華孤身一人在古代會遇到之事,生怕叮囑少了讓她犯難,“對了,那些青樓、樂坊萬萬不可踏入半步,那都是糟蹋女子的虎狼之地,若有人要強拐與你,一定要到官府去告官,找捕快抓人,記住了麽?”

“嗯…..”錦華已經忍不住淚流滿麵,不要,她不要獨自一人麵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她還沒有做好離開他的準備。為什麽,為什麽她剛剛遇到一個好人,就要麵對生離死別?

“別哭,你很聰慧,也很有勇氣,一定可以的。”他想伸手為她擦去淚水,被捆住的手卻根本抬不起來。也罷,該說的都已說完,未來的路就靠她一個人走了。他轉過身,不再看她。

為什麽,自己總是沒有力量去守護,一本書,一個夢,一段情,一個人,這些最值得的東西,一次次地從生命中溜走,他終究無能為力。

是他太笨、太癡,太潦草,才會輸得如此輕易。

梅花圖,薛紹的玉帶上,佩戴的是梅花圖。他要好好把這圖記在心裏。他掙紮著跪在地上,用捆住的手艱難的,一筆一劃地畫出那幅傲雪寒梅圖,又在旁邊寫上那段俊逸的小字: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窗外昏暗的月亮忽然一亮,柴房中閃出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間包裹住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