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吻別

徐靈芸從來沒想到會這麽快離開蕭府,還是因為蕭晗的安排。

她想不通,為何要離府,忍不住開口問:“大少爺,為什麽?”

蕭晗伸手撫上徐靈芸的臉頰,摩挲著她稚嫩的肌膚,目光灼灼道:“從蕭府出嫁算什麽事,我不想讓人有機會因為身份的事在背後說事,倒不如製造一個身份,讓你風風光光地嫁過來。”

徐靈芸一愣,撫上了他的手。

蕭晗的手,指骨修長,掌心有著薄薄的繭子,是練劍留下的。摸上去略略有些粗糙,卻是寬大而溫熱。

反手握住徐靈芸的小手,蕭晗放在唇邊輕輕一吻:“蕭家最後一次出海行商,我不得不去。放你在府內,我放心不下。”

聽說他要去出海,徐靈芸不由揪緊了心。出海行商,大多數人隻看得到最後滿載而歸的寶物,卻看不見因此而丟掉性命的多少海員。

她抓緊蕭晗的手,遲疑道:“非去不可嗎?”

“是,這是最後一次。”蕭晗吻了吻她發涼的手心,安撫道:“放心,我不是第一次出海了,必然會平平安安地歸來。”

徐靈芸緊緊握住他的手,直到兩人手心滿是濕潤也沒放開,輕輕道:“我在蕭家等你回來也是可以的,反正以前幾年,也是這樣過來的……”

“不一樣,”蕭晗低頭盯著她,指尖劃過徐靈芸的臉頰,搖頭道:“你如今完全長開了,放在蕭家若是不留神被人搶了,我該到哪裏找去?”

滿腹的傷感被蕭晗的話打散,徐靈芸忍不住被逗笑了:“大少爺真會說笑,我又不是二太太。”

蕭晗摸著她的臉笑道:“你開始長大了,這張臉必然要比二太太還要美,怎能讓人放心?”

徐靈芸摸著的臉滿目狐疑,總覺得蕭晗故意誇大了。她長大些,跟華月喜有些神似很正常,但是比華月喜還美,怎麽可能呢?

看著蕭晗決心已定,她沮喪地問:“大少爺打算送我去哪裏暫住?又跟二太太商量過了嗎?”

“嗯,二太太允了。”蕭晗指著來人,道:“放心,會有人照看你的。端硯我也會留下,有什麽事隻管吩咐他去辦。”

沒想到會連端硯都被留在她的身邊,徐靈芸隱約覺得有些不妥,隻是看見來人,她更是一愣:“韓先生?”

自從蕭府連番有客人前來,韓錦沒能繼續舉辦學堂,索性受邀前去外地會友,這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蕭晗居然打算讓韓錦照顧她,難不成叫自己去韓家?

韓錦笑著看向兩人,依舊是一身寬大的交領袍子,腳上踩著木屐,瀟灑狂放:“徐姑娘,不,該叫妹妹才是。”

“妹妹?”徐靈芸越發糊塗了,有些反應不過來。

蕭晗握住她的手,點頭道:“韓先生收你為義妹,韓夫人已經允了的。過陣子,就讓你搬去韓家。韓夫人是有名的知禮,對小輩很是慈愛,你在她身邊,能學到很多在蕭府學不到的事。”

韓夫人徐靈芸也是聽說過的,韓家的主母,看著慈愛,手腕極為伶俐,據聞剛過門就震懾了好幾個倚老賣老的老仆婆子,華月喜提起時,對她很是推崇。

沒想到有一天,徐靈芸居然能到這位厲害的夫人身邊,她有些受寵若驚:“我何德何能,得韓夫人的指點……”

韓錦不在意地擺擺手道:“我不常在家,母親正盼著一個貼心的女兒在身邊做解語花,自然是盼著你去的。”

說罷,他又道:“我叫你父親一聲兄長,照顧他留下的女兒,也是應該的。母親聽說了徐兄的事,一口就答應下來了,你隻管放心在韓家住下,不管一年兩年的,以後就算出了門子,被蕭家人欺負了,隻管回去,韓家的大門一直向你敞開的。”

蕭晗瞥了韓錦一眼,摟住了徐靈芸,眯眼道:“韓先生放心,絕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韓錦好笑,眼神裏帶著挑釁:“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他轉向徐靈芸,又道:“半個月後,韓家的馬車會來接你。”

說罷,韓錦也沒再打擾兩人,臨走時還訛了兩瓶蓮花釀,麵帶愜意地離開了。

徐靈芸眼看韓先生離開,憋在心裏的話,才敢問出口:“大少爺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才會急著把我送走?”

蕭晗把她攬在懷裏,貼著徐靈芸的耳邊道:“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我唯獨能說的是,身為夫君,就該護你周全。”

徐靈芸聞言,卻是搖頭:“我明白大少爺的好意,隻是被蒙在鼓裏,被動地挨打,不是上上策。我不想等對手伸出利爪的時候,我還懵懵懂懂,傻乎乎地隻有被打的份。”

“不會有這樣的機會,”蕭晗這樣說著,更加用力擁著她。

徐靈芸苦笑,額頭貼在蕭晗的胸膛上,輕輕道:“你離開後,誰能預料到以後的事?即使幫不了忙,我也不想自己迷迷糊糊地就壞了你的好事。”

蕭晗輕輕歎了口氣,不得不說,他被徐靈芸說服了。

在自己離開京城的日子裏,即便有周全的準備,若是讓徐靈芸受傷了,他就得心疼懊惱得不行。若是真的出了事,隻怕連後悔的機會也沒有。

這世上從來沒有周全得完美的計劃,蕭晗終究牽著徐靈芸的手,進了書房。

走到書架旁邊,扭動機關,兩人一閃身便進了一間寬敞的地下密室。

徐靈芸沒有四處張望,而是坐在桌前,目光炯炯地看著蕭晗,等待這他的答案。

蕭晗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道:“你知道蕭老爺為何一個從五品的武官,突然有了一筆不少的銀錢,沒有祖產,單憑白手起家成功積累了如此多的財富,雖說有人眼紅,卻一直順順利利的?”

徐靈芸搖頭,她也覺得不可思議。蕭老爺這些年積累的金銀,隻怕能跟國庫一比高下了。這麽多的錢財,沒有被覬覦,沒有被人吞掉,蕭家一直平平安安的,即便蕭老爺有手段,也十分古怪,怕是背後有一個極大的靠山。

蕭晗看著她,明白徐靈芸隱約猜測出來了:“不錯,父親的背後有一個大靠山,起初的銀錢就是那人給的,往後也在暗地裏護著蕭家和生意,父親才能順風順水積累出龐大的財富。尤其海商,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徐靈芸微微蹙起眉,宇王爺把阮婉嫁進來,隻怕想查出蕭老爺背後的靠山到底是誰,若是能收為己用,王爺要自立為王是遲早的事。若是不能,第一個倒黴的必然是蕭家。

“難道說宇王爺要動手了?”

蕭晗深深地看著她,沒有回答徐靈芸的問題,而是接著道:“父親背後的人,連母親都不知道,我也隻見過一次。”

“那人便是——當今皇上。”

徐靈芸驚得跳起來,目瞪口呆。

蕭老爺背後的靠山居然是皇上,宇王爺如今卻打蕭家的主意,這對天家父子的較量,卻要把蕭家拖下水嗎?

她忍不住壓低聲音,生怕被人聽見一樣:“聽聞皇上病重,難道是假的,為的是試探宇王爺?”

蕭晗搖頭:“皇上確實龍體違和,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中毒?”徐靈芸腦子有點懵了,她一個十四歲幾乎沒出過門的姑娘家,對於明爭暗鬥的認識還隻停留於表麵:“是誰下的手?”

“暫時不清楚,皇上也沒有公開,不過將計就計,依舊臥榻在床,等著有人露出狐狸尾巴來。”蕭晗當初得知這個秘密時,也連續幾天無法入眠。

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害怕。

帝王的多疑,作為皇上的心腹,蕭老爺的能力足夠出色,才能單憑自己,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就積累出那麽多財富來。但是蕭老爺越厲害,就越有可能被皇帝猜忌。

最後很可能,蕭家會成為一個棄子。

蕭老爺為此束手無策,便漸漸把生意交給蕭晗,讓這個長子來定奪。

實際上蕭老爺也明白,守著那麽大的生意,遲早有一天會被帝王厭棄,倒不如早早交出去。

明白是一回事,做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舍不得那是必然的,十年的心血一夕送出去,跟割肉一樣疼痛。

再就是,太過明顯地丟開這個燙手芋頭,惹得皇帝不高興,也是得不償失。

隻能想法子,隱晦得交到皇帝手上。

徐靈芸霎時間有些明白,為何蕭晗會有那麽多的私產,為著就是蕭家的生意交還給皇帝後,還有一些收入來維持生活,不至於貧困潦倒的境地。

“所以,大少爺要把花茶鋪子送給我?”

蕭晗笑著點頭:“夫人的嫁妝鋪子,即便是身為夫君都不能染指的,更何況是別人?”

別這聲夫人叫的徐靈芸臉紅紅的,撇開臉小聲道:“大少爺,我打算在花茶鋪子不遠處置辦的兩間門麵,一個用鮮花釀酒,一個做花露,如何?”

“很好,”蕭晗讚許地點頭,花茶餘下的花瓣,很多時候都被隨意處置了,實在浪費。

他不是沒想過法子來處置,隻是手邊的事太多,擠不出時間來,徐靈芸的想法跟自己不謀而合,交給她來辦是最好不過了。

“所以這一次,芸兒不再拒絕接收花茶鋪子了?”

徐靈芸反握著蕭晗的手,臉色赧然,還是堅定地開口道:“以後若是大少爺沒了收入,還有我的鋪子能養家活口!”

她鏗鏘有力的話,惹得蕭晗忍不住又笑了,身後捏了捏徐靈芸的臉頰,點頭道:“那我就等著夫人大發雌威,把鋪子做得紅紅火火的,好養家活口了。”

被他反過來揶揄了一番,徐靈芸的麵頰更紅了,卻滿眼擔憂,猶豫著半天才道:“大少爺也要小心,我在韓家等你回來。”

“嗯,這一年芸兒在韓家繡好嫁衣,等著我回來娶你就是了。”蕭晗摸摸她的臉頰,忍不住湊過去,吻上徐靈芸的額頭:“不管發生任何事,都別驚慌害怕,知道了嗎?”

徐靈芸感覺到額頭柔軟的觸感,耳根都紅了,胡亂點著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蕭晗深深地看著她,終於緊緊握住徐靈芸的手,離開了密室。

韓錦收徐靈芸為義妹的事,多少讓大太太吃驚。

這位韓大家的出身不錯,韓夫人又是巾幗不讓須眉,手腕不凡,能答應把徐靈芸接去韓家,還真是出人意料。

大太太也沒阻攔,徐靈芸從韓家嫁過來,以韓錦義妹的名義,對蕭晗來說多多少少也撐了些麵子。一個妾帶過來的拖油瓶,哪裏有韓夫人的義女來得好聽?

隻是她忍不住四處無人的時候,跟金嬤嬤感歎道:“這徐靈芸真是好運氣,居然入了韓先生的眼,說服了韓夫人把她收為義女。能跟在韓夫人身邊,這真是天大的福氣!”

金嬤嬤聞言,不由笑道:“太太,這何曾不是大少爺的福氣?能跟韓家做親家,誰說以後不是蕭家的一大助力?”

大太太搖搖頭,愁眉苦臉道:“蕭府家大業大,已經夠惹眼了,再厲害點,樹大招風,就得不安生了。”

跟韓家結親,也不知道是還是還是壞事了。

金嬤嬤一窒,沉默地低下頭。

大太太卻道:“徐靈芸跟著韓夫人學著管家也好,以後嫁過來做大少奶奶,若是連管家都不會,震懾不了底下人,還怎麽在蕭家立足?”

要她不計前嫌,帶著徐靈芸學習管家,大太太還沒有這樣的胸襟,每天看著徐靈芸在麵前晃悠,自己不鬱悶死才怪。

好在有韓夫人,大太太總算不必糾結此事了。

即便她再不喜歡徐靈芸,後者要嫁進來的事已經鐵板釘釘了,若是懵懵懂懂,對內宅束手無策的小媳婦,進府來簡直是壞事的,少不得要自己操勞。

“太太說得極是,韓夫人的為人,必定不會讓徐姑娘太過八麵玲瓏,倒是不自量力,妄圖壓住太太。”金嬤嬤皺眉,她可是聽說金琳在華府也不安分,想著奪走餘雅晴正房太太手上的管家權,鬧得雞飛狗跳的,好不熱鬧。

大太太自然也是聽聞的,不由歎氣:“徐靈芸素來低調,要不是有那個娘,我對她還是有幾分歡喜的。可惜有那樣的出身,讓人喜歡不起來。但是琳兒讓我更失望,剛進府就不安分,即使是貴妾又如何,以後也不能扶正,拿捏住管家權,不也是聶睿羽一句話的事?沒籠絡住夫君不說,還把嫁妝送出去了。如今搶來一點小打小鬧的管事權,就洋洋得意起來,指不定以後還不知道怎麽死的。”

她對金琳已經是完全失望透頂了,以前看著聰慧,隻是如今越發不可理喻了。做妾,就該有明白自己的身份。這一點,華月喜就是做得極好。

既籠絡住老爺的心,保持著這份寵愛,也不挑釁主母,安安分分的,從來不多管閑事,卻也不是任意讓人踐踏的。

金琳先是失了夫君的寵愛,又不得主母的心,更是不斷鬧騰,家宅不寧,聶睿羽就算有餘大師在背後暗中幫忙,隻怕官途也走不遠了。

瞧著聶睿羽以前還好,如今越發胡鬧了。

想著打點上峰是好,可是太過急切,倒是讓人看輕了。而今上峰不過看著餘大師的麵子上,沒有多作為難,卻也沒幫多少忙。等聶睿羽犯了錯,想要收拾他的人就多了。

“有些人總是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到頭來不過逼自己走上死路。”大太太也不明白,聶睿羽是不是因為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才會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更多的權力,要攀上更高的地位。

隻是這世上哪裏有捷徑,聶睿羽急著創出一番天地來,哪裏有那麽容易?

金嬤嬤沒有答話,明白大太太也需要人回答,不過是一番感慨罷了。她心底不免可惜,表小姐怕是嫁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