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慌亂

等一幹人等終於走了,徐靈芸才大大地鬆了口氣,原本繃直的腰板霎時軟倒下來,沒骨頭似的趴在軟榻上。

春英還心有餘悸,以為大太太尋來,便是要借此事找自家姑娘的麻煩。幸好隻是問一問,並沒有為難的意思。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歎氣道:“華家太太那性子,隻怕要鬧到蕭老爺跟前去的。”

華家那位太太的性子潑辣,尤其把聶睿羽看做眼珠子一樣,就等著他光宗耀祖,如今無故被蕭老爺揣傷,哪裏會輕易咽下這口氣?

徐靈芸搖搖頭,也跟著歎了一口氣:“二少爺也可憐,無辜受了魚池之殃。”

不過一時經過,好心上前去勸一勸哭著的餘雅晴,卻被失手推入湖裏,險些淹死,蕭昭也是夠倒黴的。

春英嘟著嘴,皺眉道:“最無辜的難道不是姑娘?好好出府賞花,還沒開始就傷了腳,然後二太太又遇上了聶睿羽惹得蕭老爺大發雷霆,如今連二少爺落水的事都要賴在姑娘的身上……”

徐靈芸也是擔心:“不知道娘親那邊如何了?”

夏草不敢隨意走開,春英的雙腳也還沒好,一時間居然找不到人去打聽,她心裏亂成一團麻,不由有些煩躁。

“姑娘莫急,聽夏草說了,二太太不會有事的,蕭老爺也舍不得她有事。”春英挪了過來,柔聲安慰著徐靈芸。

徐靈芸點頭道:“希望如此……”

果不其然,夏草很快便過來了,笑道:“是二太太讓奴婢給姑娘傳話,讓姑娘莫要憂心了。蕭老爺已經消了氣,正打算帶二太太回府。”

聞言,徐靈芸詫異道:“嬸娘不是鬧著要蕭老爺還她一個公道,這就消停了,讓蕭老爺離開敬和山?”

按理說,嬸娘就算是在寺廟大門口撒潑打滾叫罵,素來為了爭一口氣,臉麵都可以豁出去的,怎會輕易放過蕭老爺?就算不能送官,隻怕也要訛一大筆銀錢才是!

夏草眉開眼笑道:“華夫人確實鬧到蕭老爺跟前了,也不知道蕭老爺低聲跟她說了一句什麽,臉色都白了,沒再鬧,帶著聶公子就回華家去了。”

“真是如此?”徐靈芸完全驚住了,蕭老爺果真厲害,竟然簡簡單單就擺平了華家那位潑辣的嬸娘。

春英也怔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那位餘姑娘呢?”

夏草不屑地答道:“說是正傷心著,淚眼婆娑以為二少爺是登徒子,驚慌失措的時候把二少爺推入湖裏的。哭得跟淚人一樣,大太太哪敢再問,便讓華夫人也帶著餘姑娘走了。”

真是胡扯!二少爺相貌堂堂,又好言好語相勸,沒動手動腳的,怎麽就變成登徒子了?

也不看看自己那張臉,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舉止粗鄙,又不懂禮數,哪像是大家閨秀,還敢張口就汙蔑二少爺?

瞧著夏草氣憤的摸樣,徐靈芸搖頭,關切地問:“二少爺醒了嗎?”“還沒,大夫說得明天才能醒來,阮姨娘便留在廂房裏守著,打算在廟裏過一夜。”夏草瞧著徐靈芸的腳傷,這回出來原本高高興興的,倒是鬧得一團糟,沒能好好賞花,反而惹出了一堆麻煩事來。

徐靈芸皺眉,淡淡道:“麻煩夏草幫忙收拾行裝,待會我們就回府去。”

春英吃驚道:“姑娘不留一夜,明兒去賞花了?”

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徐靈芸無奈道:“還賞什麽花,蕭老爺、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回去了,我們留下來做什麽?”

夏草深知她是在避嫌,蕭昭昏睡而留下,若果徐靈芸還不走,隻怕阮姨娘心裏更不舒服了。沒有蕭老爺和大太太在,又沒二太太撐腰,誰知道阮姨娘會不會趁機為難她?

就算隻有一晚,也得夠嗆。

夏草麻利地收拾好籠箱,沒多久就整理好了。

春英惋惜道:“坐了那麽久的馬車出來賞花,籠箱都沒打開幾個,就得完完整整地回府去了。”

夏草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這丫頭就知道玩鬧,可怎麽盡心伺候姑娘?以後還有機會的,就別讓姑娘更難過了。”

春英連忙捂著嘴,歉意地看了徐靈芸一眼。這回出府,能和二太太一起賞花是姑娘最期望的。可惜到頭來,被鬧得連走動都不行,隻能打道回府,心裏怕是更傷心的:“姑娘,奴婢……”

這聲“奴婢”一出口,徐靈芸就忍不住笑:“好了,趕緊跟大太太稟一聲,收拾收拾就回去了。”

大太太聽說徐靈芸要跟著回府,沒多說什麽,隻派了語琴過去幫忙,留了一輛馬車給她。

阮姨娘還想夜裏等蕭老爺和大太太都不在,好好跟徐靈芸談一談。沒想到這丫頭倒是聰慧,生怕她來找麻煩,轉身就跟著大太太逃回府了。要不是蕭昭暈迷不醒,她也得跟著回府抄寫五十遍的女馴。自從阮姨娘嫁入蕭家,還從沒試過被罰抄,這簡直是硬生生打她的臉,說自己連新嫁婦的品性都比不上,要重新學一遍女馴!

光是想想,阮姨娘就恨得咬牙。

她跟徐靈芸這個賬,遲早得清算清算!

至於那姓餘的丫頭,更是該死!

“朱嬤嬤,那臭丫頭可打聽清楚了?”

朱嬤嬤歎了口氣,小聲答道:“那丫頭有個厲害的爹,是有名的大儒。家世或許一般,卻是讀書人崇敬的先生,不好下手。”

都說最無用的是讀書人,但是他們那張嘴和筆下的文章就能活生生彈劾掉一品大官,最是不能得罪。

阮姨娘心有不甘,拍案而起道:“難道就這樣放過她?昭兒也白白受苦了?”

“姨娘莫急,奴婢還打聽到一事。”朱嬤嬤湊過來,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阮姨娘一聽,不由笑了:“這丫頭也是個不知廉恥的,居然在大街上就跟大少爺拉拉扯扯的。還是什麽大儒的女兒,書到念到哪裏去了,怕是連女馴都沒看過吧?”

她眯起眼,臉上洋溢著愉悅至極的笑容,退下手腕上的老翡翠鐲子,遞給了過去:“朱嬤嬤做得好,這是賞你的。”

朱嬤嬤推讓了一番,這才感恩戴德地收下。

阮姨娘笑道:“讓一個姑娘家最痛苦的,莫不是心上人娶了別人,自己卻嫁給一個心裏有其他人的夫君。朱嬤嬤,這事……就交給你了。”“是,姨娘。”她稍稍一提,朱嬤嬤已經明白了阮姨娘的用意,也跟著笑了起來:“奴婢一定辦得妥妥當當的,讓那姑娘好好吃些苦頭。”

要不是護院恰好經過,蕭昭或許就得莫名其妙地死在寺廟偏僻的湖水裏。阮家對蕭昭的期望極高,就等著他高中了,要是突然就這麽沒了,還不得扼腕痛苦?

朱嬤嬤也是極喜歡這位二少爺的,心裏對餘雅晴恨得要命,自然不可能對她心慈手軟了。

徐靈芸被夏草攙扶著出門,疼得臉色都變了。

春英心疼道:“姑娘,要不叫一個粗壯的婆子背著你上馬車,沒得讓傷口又裂開了。”

以為隻是小傷,沒想到歇息了小半天還那麽疼。徐靈芸皺著一張臉,就見蕭晗大步走來。

端硯在他身後探出頭來,笑道:“幸好來得及,沒讓徐姑娘久等了。”

蕭晗上前,熟門熟路地打橫抱起徐靈芸,見她腳上包紮好的白布滲出一點殷紅的痕跡,便低頭瞥了她一眼:“再亂動,就禁足一個月。”

徐靈芸苦著一張臉,上回不過傷了手背,就在院子裏禁足休養了半個月。這次隻是腳底出了水泡,禁足一個月會不會太久了?

這樣下去,她得多久才能去臨風院聽韓先生的課?識時務者為俊傑,徐靈芸立刻換上可憐巴巴的表情,淚汪汪地看向蕭晗:“大少爺,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嗯,聽話就好。”蕭晗索性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上,騰出一隻手輕輕拂過徐靈芸的發髻。

徐靈芸無奈,她又不是三歲稚兒,怎麽蕭晗總喜歡用這種哄騙的語氣對自己說話?

不過換了姿勢,她感覺有些尷尬,底下有力的手臂托著自己的臀部,又硬又熱的,讓人絲毫不敢動。又因為不穩,上半身歪在蕭晗的懷裏,雙臂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實在親昵得過分,便道:“大少爺,叫婆子來背我就好……”

被蕭晗涼涼地瞧了一眼,徐靈芸立刻住了聲。

端硯幫忙拿著貼身的小包袱,夏草攙扶著春英便出了院子。

馬車等在寺廟外,夜幕低垂,天色漸漸變得昏暗,四處靜悄悄的,隻能聽見蟲鳴之聲,有種說不出的寧靜怡然。

徐靈芸原本糾結的心情因為這份靜謐逐漸輕鬆了一些,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在這處生活,隻怕很難不靜心。”

端硯卻笑著接話道:“要不然,也不會在此處建寺廟了。”

不是一個能靜心的地方,斷絕紅塵喧囂,又如何能讓清修之人真的沉下心來修行?

蕭晗目不斜視地潛行,忽然開口:“你喜歡這裏,可以下回來住上幾天。”

徐靈芸搖搖頭,歎息道:“心有牽掛,就算是再清淨的地方,也很難真的靜下心來。”

她心裏惦掛著華月喜,又哪裏真能逍遙自在?

即便是以後幾年,自己真的出嫁了,徐靈芸都希望能嫁到京城附近,好經常打聽到華月喜的消息。

這世上,最讓她牽掛的人,便是華月喜了。

蕭晗腳步忽然一頓,抬腳走向另一處小門。夏草一愣,正要扶著春英跟上,被端硯笑著攔下了。

“別擔心,大少跟徐姑娘去去就回,我們先把籠箱安置了,春英也走不了多久,別讓她傷上加傷了。”

聽罷,夏草擔憂地瞥了眼遠去的兩人,春英小臉發白,倒是露出一點欣慰的笑容。

她仔細打聽過了,穿過那小門,沿著走廊,便是桃花林了。

姑娘不得已急著回府,以後不一定能常常出來,大少爺這是不想她有遺憾,特地再帶徐靈芸去賞花呢。

閑雜人等自然不能打擾他們兩人的,春英便拽了拽夏草,哭喪著臉催促道:“姐姐走快一點,我腳好疼啊。”

夏草無奈道:“既然疼了,怎麽還要走快一點?”

春英皺著臉,答道:“姑娘說了,長痛不如短痛,走快一點,自是能疼得少些。”

端硯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小丫頭真逗,走得快了,時辰是少了些,可是就不想那傷口會更疼一點?”

春英一臉茫然,姑娘說得自然有道理,可是端硯說的也沒錯,到底哪個才是對的?

被她這一鬧,蕭晗和徐靈芸早就走遠了,身影消失在小門裏。夏草無法,隻好先帶著春英到馬車等著了。

徐靈芸起先並不知道蕭晗要去哪裏,見端硯帶著夏草和春英往別的方向走,不由急了:“大少爺,我們……”

“傍晚的桃花,更是別有一番滋味。”蕭晗低聲打斷了她,聲線裏含著一分笑意。

傍晚的桃花?

徐靈芸一愣,倒是有些期待起來。

遠遠望去,暮色中,晚霞尚未褪盡,猶若鋪灑在林子裏,一片片金色的光芒,給桃花染上了絢爛奪目的顏色。

一朵朵花兒,仿佛沉浸在金色的柔和光芒中,美不勝收。

徐靈芸隻要一伸手,就能碰觸到枝椏上盛放的桃花。她的指尖輕輕一觸,花瓣便落了下來,指頭上也沾染了一絲清香的金色粉末。

微涼的清風中,陣陣花香撲麵而來,花瓣簌簌而下,落滿了肩頭和發梢。

等風兒停下,徐靈芸瞧著滿身是粉色花瓣的蕭晗,忍不住笑出聲來,捂著嘴道:“大少爺今兒隻怕不用帶著香包,都能滿身的香氣逼人了。”

瞧見他烏發上沾著的花瓣,徐靈芸低下頭,伸手把花瓣一片片摘下來。蕭晗的發絲帶著涼意,卻比想象中柔軟。

不知不覺挑得入神了,冷不丁蕭晗微微抬頭,兩人的臉便離得近了,幾乎要鼻尖碰著鼻尖,灼熱氣息縈繞,讓徐靈芸不自在地撇開了臉:“大少爺的發上已經沒有花瓣了……時辰不早,莫要讓春英他們等久了。”

“讓他們等著便是了,”蕭晗把她抱上不遠處的石桌,彎腰輕輕托起徐靈芸受傷的一隻腳,解開了包紮的白布,仔細看了看。

徐靈芸被他專注的目光看得窘迫,想要從蕭晗的大手裏抽回自己的腳,卻沒能如願,便囁嚅道:“傷口不好看的,別看了……”

水泡戳破後的摸樣,哪裏會好看,跟何況泡了湯藥,殘留著黑漆漆的顏色,更是醜陋至極。

“不妨事的,”蕭晗從懷裏拿出一塊幹淨的白巾,仔細擦去腳底餘下的藥汁,用藥膏一點點抹上。

腳底下一股子熟悉的清涼感覺,徐靈芸沒想到蕭晗居然隨身帶著上回用過的一流傷藥。

傷口沒有徐靈芸想象中那麽難看,蕭晗走南逛北,剛開始也不是就厲害的,曾有過好幾次水泡。用針戳破後,隻留下一個個小小的紅印子,襯著她白淨的小腳,倒是有些礙眼。

把另外一隻腳上好藥後,蕭晗沒急著放下。徐靈芸的腳很小,他一巴掌就能握住,白裏透紅,很是好看。

他眼尖地瞥見腳踝上的幾道淺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傷痕,問道:“這裏哪裏弄的?”

徐靈芸正被那隻大手握住小腳,腳底暖暖的,漸漸變得灼熱,似乎要燒起來一樣,臉頰露出幾朵如朝霞般的暈紅,聽見蕭晗的問話,不由一怔,小聲道:“小時候調皮留下的傷痕而已,二太太給我上了藥,如今便不大能看出來了。”

這話蕭晗卻是不信的,姑娘家最是重視自己這一雙腳,哪裏會輕易弄傷?徐靈芸素來乖巧懂事,哪裏真是不知輕重的?

他的指腹在腳踝上摩挲了兩下,被華月喜及時上藥,還能留下痕跡,隻怕當年傷得並不算輕……

徐靈芸看出蕭晗的不信,低下頭,聲音越發低了:“小時候鞋子不多,怕弄髒了,就做了草鞋來穿。”

她出門總是要見人的,哪裏真能穿著破破爛爛的鞋子,沒得讓人笑話華月喜連一雙鞋子都買不起。

在華家做家務時,徐靈芸便換上自己做的小草鞋,小心收好了繡花鞋。剛開始穿不習慣,又不懂先把草泡軟了,便磨得腳踝全是傷痕。

她還記得當時,華月喜冷不丁發現了,哭得不能自抑,擦幹眼淚,拿著劈柴刀跟嬸娘大鬧一場,弄得鄰居街坊都知道了,逼得嬸娘掏錢買了傷藥和一雙新鞋子才肯作罷。

不過至此之後,兩人的關係更是達到冰點,連那點表麵功夫都不樂意做了。

蕭晗倒是聽出了言外之意,徐靈芸在華家的生活並不好,他隱約是知道的。如今卻覺得,隻怕要更差一些。

他把藥膏又在腳踝上塗抹了一番,輕聲道:“回頭我去尋一尋,能讓舊傷去掉的藥膏,叫人送去給你。”

徐靈芸雙臂抱著腿,把小腳往裙擺裏一縮,遮掩住後才皺眉道:“這傷痕真的那麽難看?”

聽著蕭晗的意思,似是嫌棄她腳上的傷痕太多。姑娘家,就算再厲害,也要受不住。

“不難看,就是傷痕留著太礙眼了。”蕭晗一本正經地回答,倒是讓徐靈芸不好意思了。

“那就……麻煩大少爺了。”

蕭晗忽然湊過來,一手撐在她的身側,一手撫上徐靈芸的鬢角,嚇了她一跳,僵著身子不敢動了。

他指尖從臉頰輕輕擦過,落在鬢角,指頭微微一拂,一片花瓣便落了下來。原來是剛才在樹下,讓花瓣沾上了。

餘溫還殘留在她的臉頰上,徐靈芸小臉微紅,低著腦袋,不敢再看蕭晗。石桌不大,她的身子似乎被禁錮在蕭晗的胸前,冷凝的氣息縈繞在側,讓自己有些微的不安。

似乎兩人的關係,漸漸變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這讓徐靈芸心底深處,有種說不出的忐忑和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