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襲

嘉定武館,會議室。

唐鉞召集幾名伽藍使,召開會議。從幾人複雜的表情來看,並不是什麽團結友好的大會。

“對不起,我決定解散伽藍使聚集。”唐鉞話音不大,卻斬釘截鐵。

“懂不懂規矩啊,你臨時代管嘉定武館,並不等於是接管唐之煥的統管權,就算是提建議,也必須要在場的伽藍使同意才行,你以為說解散就解散啊!”胖子唐克華反駁道。

“就是啊,伽藍使是峨眉武術界的最高級別,豈能由你個臨時代管人胡來!”羅院長也否定道。

“對,你們說的對。”唐鉞提高了音量:“伽藍使地位重要、使命重大,但你們僅僅看到了他的地位,卻忘記了他的使命。”

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唐鉞,聽他的下文。

“家父這次因為紅劫的事,把大家聚集起來,目的就是共同商議如何破解大佛密碼,完成伽藍使的曆史使命。但是,各位一直爭吵不斷,無法達成共識。”

“那是因為唐之煥方案不成熟,必然會有爭論!”劉穩說道,另外幾人也點頭認可。

唐鉞掃了他一眼,又說:“表麵看是各抒己見,但實質上大家都在互相推諉、互相扯皮,說白了,是明哲保身,因為誰也不想為破壞大佛背上責任和罵名,誰也沒有精力去弄清一個神話傳說背後的真相。”

“甚至,為了一己私欲,居然殺害館長,簡直不可饒恕!這樣的聚集純粹是一場鬧劇!”

一番話說得幾人啞口無言,範隆卻在一旁暗自發笑,似乎唐鉞所說的正是他的心聲。

“我想,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我們沒有再聚集的必要了。”唐鉞的話猶如秋風掃落葉。

“那你的意思是這個任務就此中止?”唐克華沒料到這家夥會出這一招。

“對,任務中止了。大家好自為之吧!”唐鉞話鋒尖銳,秉持了一貫的硬朗作風。

幾人再一沉默,片刻,劉穩站了起來:“那好吧,既然你們都這樣瞎搞,我也不奉陪了!告辭!”

說完揚長而去。

剩餘的羅院長和唐克華見狀,正好有了台階,於是起身,向唐鉞告辭。

吵鬧多日的會議室,此刻安靜的出奇。

範隆也站了起來,走到唐鉞身旁,譏諷道:“什麽伽藍使,都是追名逐利投機分子,真遇到大事,縮的比誰都快。”

語氣又一轉,說道:“鉞哥,我挺你,無論你有什麽方案,算我一個哈。”

唐鉞看了看他,眼裏的光異常複雜。

伽藍使的聚集就此結束了。

從曆史上來說,伽藍使緣起於守護大佛,為佛法之弘揚而恪盡職守。本是淩雲山的一眾義士,後隨著亂世的戰火,獲得了民眾的擁簇,勢力壯大,地位提升,後來的伽藍使專指修習峨眉武術的最高層次精英。隨著時光流轉,伽藍使分布在川中各地,基本上與峨眉武術“五花八葉”的類分相合。平時各自管轄經營自己的基業,有重要大事,就在伽藍指揮使的號召下,共聚嘉州,共商大事,以伽藍議事會的形式進行決策部署,向川中峨眉武術界發號施令。

唐之煥病危,臨時交接指揮使權力給了二兒子唐鉞,因此,他有權提出中止聚集的建議,本來如果半數以上的在場伽藍使不同意,也不生效,但各人早就心弦不定,說散就散,正中下懷。

劉穩等人踏出武館的大門,外麵黑沉沉一片,一如三人此時的情緒。

大雨如篩,傾盆而至。一聲驚雷過後,紫青色的雷電驟然劃破長空,殿下台階混著雨水,在閃電的映射下反著刺眼的光芒。

滂沱的大雨打破了三人之間的死寂,三人各撐一把雨傘,保持著三兩步的距離,在大雨中行走,下山階梯上長滿青苔,混雜著雨水,濕滑異常。

視線被雨水覆蓋,唐克華抬手蓋在眼睛上,一把抹去臉上的雨水,下意識的朝山下望了一眼。

大雨傾盆,麻浩水流湍急,驚濤拍岸,上漲的江水正不斷向岸堤上湧。麻浩一旦決堤,將直接危及山坳裏頭的百姓和武館。

極目遠眺,山腳一處老城牆下麵,燈光閃爍,模糊的能看到一群攢動的人影,正是在築堤防洪。順著人影再向前,便是一片湍急的、怒號的、烏澄澄的江流。

唐克華心頭一緊,隻聽見身後劈啪的雨聲中夾雜著紛亂嘈雜的腳步聲。

“快!快跟上!”

他們身後的石階上,幾十名身穿雨衣的青年從嘉定武館內匆匆走出,看得出是走得匆忙,黑色雨衣隻是胡亂的係在身上,腳步慌急,腳下甚至沒有來得及換雨靴。幾十名武館青年秩序井然,分成幾隊抬著裝有築堤工具的大箱子,匆匆往山下的方向趕去。

本來,很多武館的小年輕對伽藍使充滿了好奇和崇拜,這次伽藍使聚集正好能夠了解一二,哪曉得伽藍使的議會不歡而散,還鬧得武館沸沸揚揚。唐館長的遇害也與幾人脫不了幹係。這些武館中的年輕人對伽藍使的崇拜變成了厭惡和輕蔑。

年輕人經過三人身側的時候,故意趾高氣昂的擰著脖子,其中幾人小聲議論:“什麽精英,霍鬼的嘜?世道變了啊。”

“就是,好在咱鉞哥心裏頭還是裝著老百姓的,指揮抗洪說一不二,那幫家夥還有啥子可說?”

“就是就是……”

其餘幾個人步履不停,小聲複議。

武館青年的身影幾乎被暮色吞沒,雨水嘩啦啦的洗刷著嘉定武館,方才眾人議論的聲音回響在唐克華耳中,帶著些許嗡鳴。

唐克華一怔,心裏的一塊位置隱隱落空,這種感覺令他既慌張,又氣憤。

劉穩心裏也不大痛快,自怨自艾般罵了一句:“他娘的!”

羅院長繃著張臉,眉頭緊皺。就在此時,唐克華突然開口:“走啊!愣著幹啥!做點事去!”

語氣是斬釘截鐵的態度,不容置喙的堅決。

唐克華朝著武館青年遠去的身影追出幾步,腳步一頓,氣狠狠的說:“不要搞得伽藍使都是些功利小人。”

天色已經十分昏暗,岷江麻浩水道岸堤處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輝,正是救援辦的應急照明設備。

江堤邊上聚集了黑壓壓一片嗚嗚泱泱的人群,雨勢絲毫不減,各個救援單位的指揮聲音混成一片。唐克華三人趕到現場的時候,年輕的武館學徒已經如火如荼的開始了築堤加固工作。三人沒有絲毫猶豫,便悶頭加入到築堤的陣列當中。

江堤上遊的公路上,各式各樣的車輛亂哄哄的紮堆停靠在一起。警燈三三兩兩,在滂沱雨水中閃爍著一紅一白的明滅光亮,時不時響起一陣刺耳的警鳴。

除了當地的武警、消防、警察、武館學徒外,一些漁村的青壯年男子也加入到築堤行列當中。市應急救援隊在岸堤旁邊支起一個帳篷,負責統籌協調各救援力量。

這時,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陣**。隻見岸堤上遊跪立著一名衣著古怪的白衣婦女,正呼天搶地的朝怒號的岷江跪拜,一邊拜,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咬著牙不住打顫,燈光照在她慘白的衣間,竟泛起一陣青光。

“罪孽!罪孽啊!”

這如同玉帛撕裂一般的驚吼,讓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這名行狀瘋癲的婦女身上。隻見她披頭散發,怔怔的從泥地上爬起來,麵目猙獰的大喊:“看到了嗎!你們都看到了吧!大佛老爺洗腳了,樂山被淹了!”

她顫抖著手,直指湍急上湧的岷江水,竭力朝人群這邊胡亂比劃:“快逃吧!快逃吧!千年大洪災馬上就要來臨了!災難即將降臨人間!你們看,大佛、大佛流淚了!千年洪災就要來了,你們趕快逃命吧!”

女人雙臂一揚,背過身,對著肆虐的江水放聲大喊:“快逃吧!”

不知何時,岸邊擁簇了幾個黑衣人,手中高舉著橫幅,白底黑字上麵印著“天災人禍,因果報應”幾個大字,橫幅是特製的反光的材料,在昏暗的燈光下很是刺目。

“老天發怒了!海通大師封印千年的水怪已經覺醒!大家趕緊逃命去吧!”

喧嚷聲一波緊接著一波,負責治安的武警人員已經出動,現場群眾都被衝散成熱鍋上的螞蟻,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碩大的烏雲籠罩在麻浩水道上空,壓低著現場的氣氛,此刻,群眾已是人心惶惶,顯然,關於千年洪災的言論很有市場。

參與築堤的幾名警察不得不抽出身來,組織急驅散現場人群,其中幾名警察則趕緊去捉拿散布謠言的婦女頭目。

警鳴四起,警方的擴音器裏一遍遍回響:“大家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不要聽信謠言!退回到警戒線外!千年洪災根本是子虛烏有!大家要相信科學!相信政府!都保持秩序!保持秩序!”

就在情勢焦急萬分之際,波濤洶湧的江麵上,一艘裝載小貨輪卻激流勇進。

看清了貨輪的大致方位,應急隊的高個子領導一把將對講機拍在桌子上,怒道:“真是不要命了,不是已經禁航了嗎,怎麽現在還敢下江開船!”

大家麵麵相覷,不知冒著危險運送的什麽貨物。

“查一下!”領導吆喝了一聲,隨即幾個年輕人拿著探照燈,走到外堤邊上,支著燈朝茫茫江濤中探去。

這樣大的雨勢,這樣湍急的江流,那一艘貨輪如同隨波逐流的一葉浮萍,隨著滾滾江濤起伏不定,任憑宰割。

探照燈齊齊地照向了貨輪,桅杆上掛著小標板,上麵是“川樂農運B305”的番號,應該是運送農牧業產品的貨輪。貨輪上的人似乎也察覺了自己處於監視狀態,緩緩減速。船駕駛艙的人和岸上的人互相用擴音器喊了喊,這才搞清楚了狀況。原來,這是一艘運送生豬去重慶的貨輪,因為近日公路擁擠不通,貨期臨近,不得已,才冒險走水路去往目的地。

“你們趕緊靠岸,不要冒險,錢可以再掙,命沒了就啥都沒了!”應急隊的人向輪船喊話。

輪船停在江中,沒有走也沒有來,似乎在商量著。

探照燈穿射過蒼茫的雨水,直直打在江麵上載運生豬的貨輪上。江麵翻滾,波浪滔天,輪船在怒號的岷江水中掙紮顛簸。

突然,船身兀自一顫,似是在水中受到什麽重物的猛烈進攻。飄搖的江麵中,一截黑乎乎的形狀似巨石的東西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呈現倒三角的形狀,高出水麵兩米,它左右晃動,朝著輪船猛然撞去,輪船順著撞擊的力道往江麵一側掀起來,霎時水花四濺,輪船掙紮了幾下又落了回去,沒有被掀翻。

岸上應急隊的人出於恐懼的本能,都踉蹌著後退幾步。

那東西似乎發現輪船並非孱弱的木漁船,僅靠頂撞還搞不定,於是準備浮出水麵,正麵強攻。

這時,一道閃電鋪天蓋地的襲來,映得整個岷江如同白晝。在轟隆隆的驚雷聲中,所有人都看清了那駭人的影像——那是一頭長有碩大雙角,形狀似龍非蛇的巨獸,扭曲盤旋在岷江之中,在閃電的照射下,通體如同魚鱗一般閃爍著光輝。

雷聲一頓,緊接著又是一陣電閃雷鳴,那頭形似蛟龍的怪物在湍急的江水中遊弋搖擺,身形竟然有二十幾米之長,雙眼是猙獰詭譎的暗紅色,眈眈睥睨眾生。

在強烈的視覺對比之下,江麵上的輪船儼然成了怪物的一件玩具擺設。

“水怪來了!快跑啊!”應急辦的人嚇瘋了,呼喊著往岸堤上逃跑。

“救命啊!海通大師鎮壓的妖龍跑出來啦!妖龍吃人啦!”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出一句,隨即,岸堤上的人四散逃竄,亂作一團。此刻,方才竭力指揮現場的武裝人員也都慌了,這樣的情形,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應急隊領導發現現場的人群已經完全不受控製,這樣的情形,如果不能做好人群的疏散工作,那麽一定會發生極為嚴重的踩踏事件。

他竭力保持著冷靜的思緒,急忙組織現場的警察和應急隊圍成一道人牆,數十名武館青年自發組織起來,加入到警察的行列當中,牢牢護住驚恐逃竄的群眾。

另一邊,幾個帶隊的武警緊急疏散出一條救援通道,指揮現場車輛疏散受驚的人群,並向上級告知情況,請求支援。

岸上的場麵不容樂觀,更為嚴重的是,此刻江麵上的貨輪正遭受著接二連三的重創。

怪物潛到水底,猛然朝輪船發起攻勢,船艙底部被怪物的背角擊出一個窟窿,江水如同高壓噴射槍一般不斷朝艙中注入。

貨輪上的生豬發出異常刺耳的慘叫聲,其中一隻豬崽被拖了出來,倒掛在輪船的網繩上,忽然,水下麵張開一張血盆大口,獠牙一張一合,暗紅色的豬血便噴灑到江麵上。怪物猛然躍起,高高的甩下一截尾巴,剛好壓住貨輪一角,尾上的硬鰭卡在貨輪鋼架上,拖拽著貨輪朝江水中下沉。

在場的警察、武警望著這樣的人間慘劇,悲痛的牙關緊咬。他們知道,僅憑現場區區人力,同這樣的巨型猛獸相較量,完全是以卵擊石。武館的年輕人也是慌神落魄,無能為力。

就在此時,喧嚷擁擠的人群中央,一個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徑直走了出來,緊接著,他的身後跟隨著一男一女,朝江流堅定的走去。

三人背對外堤站立,身前便是洶湧的江濤,猙獰可怖的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