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謎道冰窟

這是一間方形密室,穹頂低垂,雕有繁密圖案,排成內外四環圓形,長須的青苔爬滿了洞壁,已經難以看清那些雕刻的內容。室內白霧氤氳,忽聚忽散,在燈光散射下,猶如披上金色薄紗的妖怪,不斷變幻著形體。

正中有一口直徑2米的圓井,那白霧正從井口中升騰起來,圍繞著圓井有4排環形的石墩,正與穹頂相對,上麵凹槽遍布,每個凹槽裏麵陳列著一個器皿,每個器皿下麵鑲有刻字的石牌。

在外圍,還陳列著一些石像,不僅有法相莊嚴的佛像,也有風格古樸粗獷的石犀、石象、石魚、石人。

一種神秘而肅穆的氛圍震服了幾人。貝爾勒不自覺地就用手抓住了李歐的手臂,把他掐得生疼。而李歐卻也忘了喊疼,人已經被怔住了。

唐汭身子微躬,手習慣性地摸向了腰間,這是她緊張時候的自然反應。

她腰間的窄形皮套裏,插著一把防身武器,兩頭尖中間扁,像是兩把扁葉狀的匕首尾部相接在一起,這是峨眉武術的專有武器——峨眉刺。

雲空法師忽然趔趔趄趄地向前走著,整個腿腳像是沒了骨頭,一步一步癱了下去。他雙手合十,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弟子罪過,驚擾了眾位聖僧,甘受地之業火……”雲空嘴裏念念叨叨地說著話,有些嚇人。

正說著,那圓井裏忽然傳來清晰的咕咕嘟嘟的聲音,尤為清晰驚悚。一團水霧從那圓井裏騰吐出來,在半空中漸漸擴散開來。

雲空身子伏在地上,根本起不了身。唐汭不得不上前把他扶住。

“師父,你怎麽了?”她眼裏透著驚懼。

雲空仍然跪地不起,眼睛都不敢睜開,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他顫顫地說道:“沒想到,沒想到,這裏是曆朝曆代,大慈寺的高僧們圓寂後的歸宿,如此聖地怎能被我這劣徒侵犯…”

經他這麽一說,大家這才仔細的去看那些石墩上麵的器皿,有年代久遠的陶罐,彩釉斑駁,也有朝代較近的瓷器,雖器型樸素,但細看之下,上麵的紋飾精美異常,無不透著佛係的韻味。

器皿下麵的石牌上都雕刻著一些文字,表明了他們的身份。

“這裏麵都是高僧的骨灰。”唐汭已經明白過來了。

雲空緩緩點頭,愧疚地說:“是各位高僧先輩們的舍利,沒想到。在大慈寺下麵藏有這麽一個聖地,怪不得先前寺裏的長老們都三緘其口。罪過啊,要早知如此,我也不會貿然進入。”

李歐幸災樂禍地說:“我讓你們別來,攔都攔不住,這回安逸了不,罪過了啊罪過啊。”

眼睛瞟了下貝爾勒,這家夥最先破壞封土,可是得罪了高僧魂靈了,不知道現在心慌不。但令他驚訝的是,貝爾勒這家夥臉上毫無愧疚之色,反而還開導著和尚:“哎呀法師你別自責了,咱們,咱們是為科考而來。再說了,這裏好久沒來人了,這些魂靈們說不定還挺寂寞呢,這下正好有人陪了,應該會開心的。”

唐汭不高興地打斷了他的話:“說些啥子呢,鬼扯!”

唐汭扶起法師,安慰他無須自責。雲空長歎一口氣,再次向前輩們拜了三拜,依然是躬身不敢抬頭。

貝爾勒率先走近了那口圓井,往下照去,隻見一層霧膜蓋子井水上麵,不斷有氣泡從水裏冒出來,看起來像是煮沸的水,但實際恰好相反,那騰起的白霧冷得不可思議,一碰到皮膚就叫人起了雞皮疙瘩。

“這水汽咋這麽冷,跟開了冰箱一樣。”貝爾勒摩挲著手肘,自言自語地說。

“這口井應該連接著地下暗河,說不定就是李冰江橋下麵的那條河。”唐汭推測道。

“那麽橋呢?跑哪去了,我看早就被毀掉了。那個啥子鎮海眼的說法,就是唬人的,讓人不敢進入這兒。”李歐有傾向性地給出自己的判斷。

“有這種可能,但也別這麽早下定論。”唐汭不想這麽武斷:“我總覺得這並不是海眼,隻是一個窨井罷了。”

手機在震動,小昕提示道:“我從周邊的地下古代下水道分布圖來看,這個地方處於唐、宋故道的重疊區域之上,也就是,如果你們還能往下走的話,會進入更加古老的下水道係統。”

“小昕我明白了,如果我猜的沒錯,這口井是一個古老的通道入口。”唐汭早有這個想法,隻待小昕的調查結論一到,便脫口而出。

“小昕妹妹,你的意思是讓我們來一場深潛運動,消去這沉悶的暑氣對吧!”貝爾勒說著就要開始扒衣服了。

李歐當場就反對了:“我看你就是寶氣!先不說這井水通向哪裏,就這冰浸人的水溫,分分鍾凍成狗!”

“可這是唯一可能的通路!我們不能放棄任何機會。”唐汭的視線鎖著李歐,一副為革命準備獻身的神情讓李歐大為不爽。他想到了父親,想到了那些“打雞血”的話。

“逗起鬧,不顧一切有意義嗎,不考慮後果嗎,一點安全風險意識都沒有!這事我幹不起,要跳你們跳!”李歐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正在這局麵漸僵之時,忽然井下麵傳來一陣異響。

嘩啦啦,那像是潮水滾動的聲響吸引了幾人的注意力。

大家朝井下望去,見井水正在緩緩退去,不斷下降。

“居然還有潮汐現象。”雲空驚訝萬分。

片刻,那井水就不見了蹤影,手電燈光照了照,也隻能望見深處一片浮動的水霧,四周趨於寧靜。

“阿門。這是上帝的旨意。”貝爾勒畫了個十字,喃喃說道,“通往神秘之地的門戶已經打開。”

貝爾勒趴在井口,把頭探進去查看著,他發現退水過後的井壁上,隱隱約約的排列著許多條狀的坑槽,顯然是專門鑿出以便攀爬。

“這下麵有攀登點,可以下去!”

這時,卻聽得頂上有人在喊叫:“你做啥子的!站倒起!”

接著就是淩亂的腳步聲、開門聲、呐喊聲,越傳越遠。

“不好,小昕被人盯上了。”唐汭焦急地說。

“小昕問題不大,我們抓緊時間下井,別錯過時機。”雲空催促道。

貝爾勒一馬當先,手指頭摳著那些石坑,麻利地往下爬去,不一會兒,他的手電光在井下閃爍,聲音傳遞著驚喜:“快下來,真有路!”

果然,在下麵七八米的地方,井壁上出現了一個半米多高的洞口。

李歐是最後一個下井的,他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下去。盡管對雲空他們抱有疑慮,但這大慈寺下的一幕並不像是什麽騙局的設計,尤其是剛剛雲空那一跪,聲情並茂,讓他感到這並非演戲。既然父親地圖的指引就是這裏,那現在也不得不去了。

幾人不敢停留,趕緊貓著腰沿著狹窄的通道往裏邁進,地勢又漸漸升高,直到進入了一個新的坑道。

這時候,身後的水位升了起來,漸漸淹沒了那條水道。

坑道沒有想象中那麽窄小,反而有些寬敞,從地上的石板路可以推測出通道修建的年代一定十分久遠。

李歐把手電筒的亮度調節環扭到最大範圍,仔細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雲空指著頭頂說道:“你們看這石壁。”李歐把手電筒照向了頭頂的石壁,瞬間明白了,這麽光滑的石壁估計是以前有水流的衝擊,才會打磨而成的,還真是一條古代城市下水道。

“看!雕像!”貝爾勒驚呼。

不遠處有一個兩米高的石像,石像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是一個古裝的男子筆直站立著,雙手背著,衣衫靈動,眼睛直視前方,歲月的侵蝕風化擋不住他英挺的氣韻,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意氣風發的當權者。

“他是李冰!”唐汭有些激動,這無疑是一個指向成功的標識。

雕像旁邊還有一條向下延伸的石階梯,大家沿著階梯往下探去,沒過多久,又進入另一段下水道,道路出現了分支。有地下探險經驗的貝爾勒早有準備,就在經過的分支入口前後,用記號筆畫上符號和編號。

可是,隨著行進,他們發現分支越來愈多,這地下通道密如蛛網,做記號的小聰明根本無濟於事。

又走過了一條下水道,李歐打了個噴嚏,罵道:“奶奶的,怎麽越來越冷。”

“腎虛的顯著特征,回頭給你補補。”貝爾勒嘲笑道。

唐汭也不經意間扣上了衣扣,她似乎也感到氣溫在下降。

成都的下水道自秦漢開始,就不斷經曆著修建、廢棄、再修建、再完善。地麵建築可以推倒重來,但下水道卻猶如畫師作畫,每一筆都留在畫布上麵。新的覆蓋舊的,大的吞並小的,直到層層疊疊、星羅棋布。

盡管很多水道早已廢棄,被亂石阻擋,但要在這一片區域中找到正確的道路,就等於向時間宣戰。

幾人累了,坐在一條水道邊上,拿出幹糧和飲水休息。

“這樣無頭緒的走下去,恐怕無濟於事。”雲空也有些打退堂鼓。

“法師,難道就沒有什麽辦法嗎?”唐汭來回踱步,很是焦急。

“我本來以為,古人既然能來去自如,一定會留下記號,但想不到的是走了這麽久,什麽也沒有,這些下水道似乎千年來無人碰過一樣!”雲空無奈地說。

李歐說:“今天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領教了成都地下世界的樣貌。”

“我忽然想起了法國文豪雨果說過的一句話,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唐汭說道,目光也飄向了貝爾勒。

李歐也有所感觸:“這倒不假,雨果的這句名言,一直在拷問人類的城市建設。看看人家巴黎的地下水道,那裏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供人參觀的下水道,寬敞完善清潔,無論多大的暴雨巴黎也絕對不會發生內澇。”

貝爾勒卻笑了起來:“巴黎的下水道是挺大,不過如果他不做大點,到時打仗了那麽多士兵往哪兒躲。”

唐汭笑道:“你們法國人就這麽喜歡自黑?”

“和中國不同,咱更關注負能量。”貝爾勒聳聳肩。

這時雲空忽然抓住了李歐的胳膊:“你剛才是不是說過什麽,怎麽越來越冷了。”

李歐扯開雲空的手,說道:“冷不冷你還不知道嗎,這跟下了地獄一樣,越來越冷。”

“烏鴉嘴!”唐汭白了他一眼。

“這就對了。”雲空站了起來:“古人是如何在蛛網般的水道中找到正確道路的,他們憑借的不是記號。”

“那是什麽?”貝爾勒忙問。

“是溫差。”雲空肯定地說。

眾人站了起來,法師的話點醒了大家,可惜,沒有人帶來哪怕是小小的一根溫度計。

雲空卻笑了,看著李歐說道:“李歐兄弟,你是不是對溫差特別敏感。”

李歐詫異道:“這倒是。我有時候覺得我比天氣預告還準確。我記得以前上大學時候,大冬天我們在宿舍看電影,開著空調,很暖和。可過了一會兒,我就開始打噴嚏,我說冷,室友指著空調讀數說,24度你還嫌冷,有病啊。可我卻莫名其妙地感到整個世界在變冷,這時候有個室友開門進來,你們知道他說什麽,他說外麵湖水結冰了。”

“你是說在恒溫的空調房間裏,你卻能感受到室外的溫度變化?”唐汭驚訝地看著他。

李歐聳聳肩:“恐怕哥是個超級過敏的體質吧。”

雲空看著唐汭,眼神裏暗含深意,哈哈笑了起來。

“好了,李歐兄弟,你這過敏體質說不定能起大作用呢。”

李歐腦子也靈光,賤笑道:“看來哥哥我要當一回溫度計了!”

於是,李歐打頭,本著哪裏冷就往哪裏走的原則,穿梭在地下水道網絡之中。

這一招看來是湊效了,地勢在逐漸下降,經過了幾段向下階梯,連貝爾勒也感到寒氣逼人了。

周圍的土層顏色和質地也悄然發生了變化。眾人越下,越寒。下麵一股股陰風撲麵而來,而且流速越來越快,直到變成了凜冽的寒風。

唐汭的嘴唇開始變得微白,即便她身體素質不錯,但女生體質偏寒,對寒冷的抵禦力並不是很強。

李歐發現了唐汭的異樣,本想關心一下,問她能不能撐得住,卻又製止了自己的念頭——急吼吼地要跑下來,該背時!

又行走了數十米,前麵的通道越來越寬了,雲空不經意間已經走到了最前麵,他無喜無悲的樣子讓李歐安心不少,卻也增加了些許狐疑,看來雲空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和尚,心理素質好過FBI,至少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走出通道口,眾人進入了一個地下冰窟。手電光中,整個洞窟猶如覆蓋了一層多晶玻璃體,棱鏡效應把燈光析出彩光,魅影浮動,洞頂掛滿了乳白的冰錐,美得不像話。

整個冰窟呈長條狀,地麵殘留著一條幾米寬的冰河,蜿蜿蜒蜒,像是純白的蛇體。

剛剛還疲憊的身軀放佛注入了活力,大家都興奮起來,四處觀看。

貝爾勒手舞腳蹈,冷不防滑倒摔了一跤,趴在地上還在笑:“神奇神奇,這大夏天的成都城底下,居然還結冰了!”

“別說夏天了,成都平原就算是寒冬臘月,也很少會結冰的。太不可思議了。”唐汭一邊套上備用的防曬衣,一邊說道。大家也都拿出雨衣、薄外套等衣服盡數穿上。

“阿彌陀佛,大自然真是處處蘊涵著神跡啊,明明不可能之事卻真真切切擺在眼前,誰又能解釋得清呢?”雲空把超乎想象之事都理解為神跡,話語中帶著激動和崇敬。

“我能解釋啊,你們真是少見多怪。”李歐插著腰,開始給幾人科普科普,“你們沒有聽說過五大連池的地下冰河嗎?”

李歐解說道:黑龍江的五大連池是中國最著名的火山群地質景觀,那裏有一個神奇的地下冰河,即使是在三十幾度的大夏天,進入這個地下洞窟,卻依然冷得像是寒冬臘月,洞裏的河流都還結冰不化。

這種近乎悖論的存在,幾個世紀以來,人們一直無法作出解釋。直到現代地質研究才揭開了地下冰河終年不化的秘密。

原來,上萬年前,大地遭遇了一次極寒氣候,大量的地下水結成了冰,它們深埋地下,與外界隔絕,幾乎沒有溫度的交換,有的還形成了永久不化的凍土。在那樣的極寒天氣下,火山噴發了,熾熱的岩漿表麵受冷空氣的作用很快凝固成了硬殼,而下部的熔岩仍在流動,後續岩漿補充不及時就形成了中空。最後岩漿冷卻凝固後,中空部分也就形成了岩漿隧道,成了天然的保溫瓶內膽。伴隨著春季融雪、夏季降水的滲入,岩漿隧道裏的水受到永久凍土的持續降溫,最終結冰固化,即使地麵豔陽高照,卻也無法給予冰河足夠的熱量,使得它們無法化凍。

“哦,小李子聽你這麽一說倒還有些道理。之前井水那裏就像是剛剛打開了電冰箱,現在我們是真正走進冰櫃速凍區了。”貝爾勒詼諧的解釋更接地氣。

“這麽說來。這個冰窟也是火山熔岩造成的了,那更深的地下,難不成也有大片的永久凍土?成都地下有火山嗎,真會扯。”唐汭也不知道李歐的話有多少可信成分,要說猜忌,雙方都一樣。

“這地下世界,還有太多人們無法知曉的神秘啊,探索是永無止境的。”雲空歎道,不知道的地方可以稱之為神跡,但終有一天秘密會被揭開,那神跡其實也不過是神奇罷了,但他依然堅信,人類永遠無法揭開宇宙所有的秘密。

沿著這冰河的走向,大家繼續前進。

走過一處巨岩,洞窟的體積更加龐大。忽然,旁邊不遠處幾塊圓柱般的岩石之中,赫然出現了一艘航船。

整條船長約30米,渾身掛滿白霜,破損的船身滿目瘡痍,船艙僅剩下幾根殘梁斷柱,船頭毀損更大,完全變了形,緊緊貼著巨大的岩石。

唐汭說道:“這沉船,看規模像是一艘中型的運輸船,看起來是觸礁損毀了。可它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雲空驚詫道:“不對,這是戰船,不是漁船!看到上麵的一排圓孔了嗎,那是炮口。啊,雙桅船?難以置信,這可是航海船,怎麽會在內陸這地下出現?!”

幾人都目瞪口呆,怎麽也想不明白。不過存在即合理,這艘船像是一個神秘的符號,暗示出了一個模糊而詭異的巨影。

雲海觀察到沉船的側身上還有一些古老的水龍形雕畫,這究竟是什麽年代的船呢,它又是怎麽進來的?難道說曾經發生了一場地底戰爭,真是聞所未聞。

要是這艘船能被挖出來,肯定是震驚世界的奇跡。不過現在冷得說話都冒寒氣,哪有功夫去考慮這些。

隻有神經大條的貝爾勒才會樂此不疲的拿手機拍照。

洞窟的邊界到了,光滑冰晶的牆壁橫亙在眾人麵前,再也無路可走。戰船進來的水道口早已坍塌,即使航船還完好,憑目前的狀況也絕對無法破障而過。

幾人正在納悶這神奇的觀光旅遊難道就此結束?可是李冰那失落的古橋連影子都沒見到。這時,李歐卻好像中了魔一樣,徑直往前麵洞壁走了過去。

貝爾勒喊道:“小李子你幹嘛呢!”

李歐好似沒有聽到一樣,整個人全神貫注的望著前方。雲空皺了皺眉頭,在他看來李歐並不是莽撞之人,莫非他有什麽發現:“走,我們跟過去。”

李歐腳步越來越快,拉開了距離,大家不得不快步跟上。走著走著,他忽然消失在視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