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李崇道很清楚自家的優劣勢。
涼皮並不適合充當主食，隻能做開胃之用，羊肉泡饃固然能作為主食，但羊羹這玩意兒在大唐遍地都是，即便加上了泡饃這種新鮮吃法，但味道上沒辦法突破，吃法上的新鮮勁兒一過，也就泯然於眾人了。
在沒有找到想要的食材，成功試做出新菜品之前，涼皮比羊肉泡饃更適合主推。
吃了涼皮，打開了胃口之後，顧客會食欲大增，但單憑一個羊肉泡饃，是無法滿足這些食客們的胃口的，李崇道又尚未研發出新的菜品。
這個時候，讓博士們把涼皮推廣出去，隻要各大酒樓飯館都在賣涼皮，李記涼皮獲得風靡一時的知名度的同時，也能促進這些酒樓飯館的消費，但凡有那麽一點點商業頭腦，無論博士還是那些老板們，相信都不會拒絕這樣的合作。
當然了，前提是，涼皮這玩意兒能獲得博士和老板們的認可。
經紀館裏燈火通明，喧嘩聲和酒菜香氣不斷彌散出來，李崇道早已到了門口，卻遲遲沒有進去，足足在外頭等了一個時辰。
小菲菲固是不解，自打這位少郎君受傷昏迷又複蘇之後，她就很少主動與李崇道說話。
然而今夜她到底是忍不住了：“你要等什麽？”
李崇道就這麽蹲著，隨口答道：“等他們吃飽。”
小菲菲恍然，心頭不由暗罵一句：“真是個狡猾的唐人！”
通常來說，來推銷自家食品的老板們，都會爭先恐後，因為一旦博士們吃飽了，胃口膩了，再好吃的東西，他們也都吃不下了，越往後自然越難獲得他們的認可。
最好的時機是大家剛剛進入經紀館，那時候大家剛剛“下班”，身心俱疲，正是饑渴之時，就算品質和口感略差一些，他們也會因為太餓了而給個好評。
但李崇道的涼皮本來就是酸寡的開胃食品，所以等他們吃飽吃膩了，反而更能夠見到效果。
尋常酒樓飯館也有不少開胃小菜，但這些小菜大多粗劣簡單，畢竟隻是佐菜，大家可都是奔著主食來的，所以開胃小菜大多隻是一些醃菜和花生米之類的東西。
眼看時機差不多，李崇道帶著小菲菲和涼皮，便走進了經紀館。
此時老板和博士們已經消停下來，一個個摸著圓鼓鼓的肚子，打著飽嗝，強忍著嘔吐感。
他們不是職業美食家，再好吃的東西，再花樣繁多，即便每樣隻是品嚐幾口，這麽多家流水價兒也似地輪下來，也實在是膩到要吐了。
原本打算散場的諸人，見得又有人登門，頓時有些煩躁起來。
常樂坊位於興慶宮的南邊，大家都是做買賣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所以坊間鄰裏大多認識，見得李崇道，就更是不舒服了。
原因隻有一個，李崇道的便宜老爹李有仁的小店本來生意就不好，一個月前這老兒又得病暴斃，看著李崇道這孩兒，大家都覺得有些晦氣。
“今夜便這般了了，諸位都回去歇息罷了。”經紀館掌櫃，也是行首趙溫這麽一說，眾人便都起了身，也都滿臉嫌棄。
李崇道也有些混不吝，嬉皮笑臉吐槽了一句：“都是鄰裏鄉親的，這樣就沒甚麽人情味兒了……”
聽了他這話，大家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大郎你這麽說可就沒意思了，你老李家那口羊湯，都賣了十幾年了，在場諸位叔伯，哪位沒喝過？你老頭子還在的時候，咱們哪位沒給你們捧過場？”
“隻是老李走了之後，連這口羊湯都失傳了，也莫怪叔伯們多嘴，我還是勸你趕緊改行，找點正經勾當去做，今早尋一門營生，來這裏浪費你我時間罷了。”
趙溫此言雖然不好聽，但也算中肯，而且都是事實，大家對他老李家也算是仁至義盡了的。
隻是他們並不知道李崇道已非吳下阿蒙罷了。
“諸位叔伯說的實在，我李崇道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得過大家的幫襯，也想著為咱們行當做點事，所以才過來的……”
趙溫嗬嗬一笑：“你多給自己想想門路，就算是幫咱們了。”
李崇道也不反駁：“褚遂良褚大家今日到我店裏，吃得挺滿意，還在我鋪子門板上題了詞，我本也覺著有些盼頭了，不過現在聽叔伯們一說，確實該改行了……”
這麽一說，李崇道轉身就要走，趙溫等人卻是身子發緊了起來。
“你說甚麽？褚遂良褚大家的字？”
“這不可能！聖上最近一直在搜羅二王等諸朝名家的真跡，唯有褚大家能辨別真偽，褚大家一直留在宮中聽用，漫說咱們常樂坊，便是其他地方，也未曾見過他給誰題過詞的！”
“若果真能得到褚大家的題詞，這鋪子可就火了！”
“這小子不會是信口胡謅吧？褚大家怎麽會去他店裏吃飯？便是真的吃飯，就他家那口羊湯，如何吃得開心到要題詞？”
眾人議論紛紛，盡皆不信，但趙溫還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叫住了李崇道：“褚大家果真給你題詞？”
李崇道稍稍昂頭道：“就在鋪子門板上，不信可以派人去瞧瞧……”
趙溫半信半疑，派了個腿腳麻利的到坊裏打聽了一番，回來之後，經紀館裏頭已經炸開了鍋！
“是褚遂良褚大家的姓名章！”
“果然是褚大家的真跡！”
趙溫身為行首，又是是務實的生意人，早先對老李家的幫襯也都實實在在，剛剛對李崇道的嫌棄也都合情合理，此時也大度：“世侄往後打算做什麽菜品？”
李崇道還沒小氣到睚眥必報，如果連這個氣度都沒有，也不必再做生意了。
“今次來，正是想請諸位且品嚐我的新品，提些意見。”
李崇道這麽一說，眾人到底還是不抱希望，他們都是看著李崇道長大的，這孩子一直文弱木訥，文不成武不就，連老李頭的本事都沒學到，還能研發甚麽新菜品？
然而當食盒打開之時，一股子陳醋氣味彌散開來，他們頓感清爽，舌下生津，牙根發癢。
趙溫率先夾了一筷子，原本隻是品嚐一下，卻發出了一聲輕咦，再夾一口之後，便停不下來了。
這玩意兒本就是開胃菜，老板和博士們試菜已經膩歪，眼下吃到酸辣的涼皮，隻覺得肚裏油水都被化開，漫提多舒服了！
“這……這是甚麽東西？爽口消食，開胃生津，屬實是不錯的開胃菜，便是沉屙日久的厭食之人，隻怕胃口都要被打開。”
“不錯，如果各大酒樓飯館都推廣起來，食客胃口被打開，其他硬菜一定會被帶動起來的！”
“難道果真是新品？我可從未見過這般樣的小食……”
帶來的涼皮很快就一掃而光，趙溫意猶未盡得放下碗筷：“這新品叫甚麽？”
“這叫涼皮，各位老板想做的話我可以把做法公開。”
“甚麽？要公開？”這倒是讓諸多博士有些傻眼，畢竟各家各鋪都有自己的拿手菜，如果公開了，優勢就沒有了，又何必讓博士來推廣？
但李崇道想得很清楚，涼皮的做法太過簡單，即便自己不公開，不出兩三天，那些個酒樓廚子也能自己把做法給琢磨出來，倒不如主動貢獻出來，畢竟他的存貨實在太多，涼皮不過是小玩意兒罷了。
趙溫卻搖了搖頭：“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規矩，世侄你倒是大方，但咱們不能壞了規矩，這樣吧，這些天博士們都幫你賣這個涼皮，至於別家想做，就看各自本事，自己去琢磨。”
就衝這番話，趙溫能擔任行首也算是實至名歸，李崇道總算沒來錯地方。
“那就先謝謝這麽多位的幫襯，往後若有機會，我便把褚大家請到這裏來，為咱們行會題詞，算是對大家的回報。”
雖然明知道李崇道是畫了大餅，但架不住對象是褚遂良，聽得李崇道這般承諾，再加上他剛才“大公無私”的表現，眾人也都生出了期待來。
又商談了一些細節，李崇道便離開經紀館，又帶著小菲菲來到了鐵匠鋪。
“武大郎，要你打造的東西，可以開始著手了。”
這鐵匠姓武，本來排行老二，但李崇道就喜歡叫他武大郎，登門幾次之後，他也習慣了。
後者黝黑的臉膛也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真要做？”
李崇道輕笑道：“當然要做，這可是要掀起一場飲食革命的，你能成為第一人，必定青史留名，你若不願意，我可找第二家了。”
武大郎是個老實巴交的人，當即搖頭道：“誰都想青史留名，又有甚用，我隻不過想混口飯吃罷了，我武家世代將作，這玩意兒說難不難，但想要做好卻又極不容易，給我十天的時間。”
李崇道卻搖頭：“三天。”
武大郎眉頭緊皺：“三天太趕了……”
李崇道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壓力才有動力，在小池塘裏隻能死氣沉沉，唯有到大海裏劈波斬浪，才能魚躍龍門。”
武大郎雖然是個粗人，但聽得此言，也激起了心中熱血，咬牙道：“好，就三天！”
李崇道嘿嘿一笑：“嫂嫂要是叫你起床喝藥，千萬別喝哦。”
武大郎一臉疑惑，老子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喝哪門子的藥？
李崇道也不拿他惡搞，帶著小菲菲回到了飯館，將製作涼皮的材料都準備好，睡了三四個小時，醒了麵之後，已經是上午，距離飯點還有兩三個小時，便開始製作涼皮。
那些個博士們很快就登門，把涼皮全都取走，這次製作的量很大，希望能夠一次推廣成功。
送走了博士們，昨晚開始熬的羊湯也差不多了，正打算準備開張，外頭卻是熱鬧了起來。
昨日裏的那些年輕士子，呼朋喚友，烏泱泱二三十人，一下湧到了店門來。
李崇道眉頭緊皺，又要拿起燒火棍，然而那些個士子卻臉色尷尬。
“掌櫃的別誤會，今日是請了好朋友過來給鋪子捧場的……也算……也算是給您賠禮……賠禮了……”
李崇道萬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場麵，不過想想也情理之中，他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對方既然已經賠禮道歉，他當然歡迎，畢竟開門做生意。
“都是誤會，諸位快請進。”
諸多監生也是笑臉如花，歡歡喜喜進了鋪子。
這些士子可都是紈絝子弟，平日出手闊綽，什麽菜色都見過，反倒這種邊掰餅邊閑談的用餐形式，對他們而言，卻是新鮮好玩。
也虧得早有準備，李崇道和小菲菲當即將羊肉泡饃都端出來，李崇道又給他們講解詳細的吃法。
監生們見得李崇道這麽熱情，仿佛昨日的事情從未發生，心裏頗為滿意，心中暗讚李崇道簡直太會做人了。
正聊得火熱，一道倩影突然遮擋了門口的光，雖然穿著男裝翻領缺胯袍，但這女人的身材實在太爆炸，根本掩飾不住。
她的身後還跟著幾個同樣男裝出行的奴婢，顧盼之間，活色生香，舉止清雅大方，但一雙眸子卻充滿了勾魂攝魄的妖媚。
“是清音閣的花魁陳玉娘陳大家！她怎麽會來此！”監生們頓時雙眸發亮，一個個開始整頓衣裝，竟然全都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