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隴饌有熊臘,秦烹惟羊羹
褚遂良雖然隻是從六品上的起居郎,但架不住名氣太大,那可是書法大宗師,而且又是記錄皇帝言行的史官,妥妥的天子近臣,誰人敢不敬?
這些監生雖然眼高於頂,但又不是蠢貨,能讓褚遂良畢恭畢敬的,哪可能是尋常人物,即便沒見過李世民的麵,但也該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了!
“褚大家……”監生們羞愧難當,簡直無地自容。
褚遂良也不理會,李世民倒是想教訓一番,但礙於微服私訪,不便暴露身份,也懶得計較,徑直走進了李記食鋪。
“有什麽好吃好喝的,盡管端上來。”
那些個監生隻能守在外頭,又不敢離開,何署丞此時才癱軟在地,旁人問起李世民的身份,他哪裏敢吐露半個字。
“貴人少坐,某這便來。”言畢,李崇道便取出了自家寶貝,那是他親手搗鼓的一套茶具。
大唐朝此時流行吃茗粥,就是把茶葉碾碎成沫子,而後蔥薑蒜以及各種香料,煮成一鍋糊糊,茗粥嘛,就是茶粥的意思。
李崇道自是吃不慣,而且這麽做,完全把茶香徹底掩蓋,完全就是暴殄天物,所以李崇道就做了這麽一套茶具。
小菲菲將茶具端上來,李世民和褚遂良也兩眼放光:“吃庵茶?”
大唐也並非全是煮茶,倒也有泡茶的吃法,隻是叫庵茶,簡單粗陋得很,因為沒有好的炒茶製茶法,做不出泡茶用的茶葉。
李崇道嗬嗬一笑:“是,也不是。”
也不多解釋,淨手焚香,李崇道便開始泡起功夫茶來,沸水傾倒,茶香四溢,拿起茶蓋嗅聞,沁人心脾。
李世民和褚遂良都是見識廣博之人,學著他的姿態嗅聞茶碗蓋子,也忍不住誇讚道:“果然是香!”
李崇道分了茶,做了個請品嚐的姿態,李世民和褚遂良先後品茗,頓時滿口生香,舌底生津,一口熱茶下去,發汗如雨,分明是熱茶,但喝過之後,汗水全都發了出來,散熱之後,渾身清涼,舒泰得恨不得仰天長嘯。
“簡直酣暢淋漓了!”李世民心中積鬱,堵得發慌,此時隻覺著萬千愁緒全都跟著汗水發散出了體外,將諸般煩惱拋諸腦後。
熱茶喝了下去,汗水發了出來,體內的饞蟲也就全都跑了出來,也不待李世民開口,李崇道已經讓小菲菲端上了食物。
“羊羹?”
原本期待滿滿的二人,頓時失去了所有興致,畢竟這玩意兒實在太過常見了。
大唐佬的飲食還是豐富多樣的,雖然牛是重要的生產力,朝廷嚴令禁止私自宰殺耕牛,但權貴們還是非常喜歡吃牛肉。
畢竟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健康的牛不能殺,但如果是病牛或者傷牛,卻是可以的。
於是各種名目也就隨之出現,呐,這頭牛摔斷了腿,還是殺來吃了吧,這頭牛感冒了,病懨懨的,估計活不了幾天了,還是殺來吃了吧,這頭牛不老實,總喜歡頂其他牛,還是殺來吃了吧。
但對於尋常階層來說,羊肉是最主要的肉食,因為炊具限製,羊肉的做法也比較單調,大多是用釜、甑之類的炊具燉爛了來吃,畢竟鐵鍋要到宋朝才開始出現。
所謂羊羹,其實就是羊肉湯。
對於這些食客們的失望,李崇道卻自覺情理之中,稍稍沉吟道。
“隴饌有熊臘,秦烹惟羊羹,作為關中傳統美食的代表,羊羹是二位萬萬不可錯過的,更漫提本店的羊羹了。”
“隴饌有熊臘,秦烹惟羊羹?嗯,倒也貼切精準,看不出來你個小店家也能出口成章,屬實難得了,就是不知你這店的羊羹又有何不同之處?”
李崇道用筷子撈了幾下:“諸位且看,我這羊羹可不是單純羊肉,用的是羊頭和羊雜,肉爛湯濃,肥而不膩,營養豐富,料重味醇,簡直回味無窮!”
“用的羊頭羊雜?這玩意兒誰吃?”褚遂良頓時失望起來,甚至有些嫌棄。
李世民卻有些好奇:“為何不用羊肉,而用羊頭羊雜?”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小爺窮麽……”李崇道不禁腹誹,但想了想,卻是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姿態來。
“二位都是錦衣玉食的貴人,或許連羊肉都覺著不好吃,但底層百姓很多人卻吃不起羊肉。”
“這些羊頭羊雜碎固然便宜,但隻要精心調理,舍得用料,也能做成一道美味,賣得也便宜,普通百姓人人吃得起。”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沒肉餓得慌,諸位可知那些北方蠻子為何如此驍勇善戰麽?正是因為他們頓頓食肉,如果我大唐兒郎也能頓頓吃肉,試問普天之下誰是敵手?”
李崇道本想著說服這些人,可聽到李世民耳中卻振聾發聵,他是行伍出身,領兵打仗這麽多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敵人有多悍勇,兩軍之間的單兵作戰能力之所以存在差距,他也不是沒想過,隻是從未往食物結構這方麵來考慮!
“就衝你這番言語,我便試試。”李世民拿起筷子正要吃,李崇道卻又阻攔道:“貴客慢來,需是配著這玩意兒來吃。”
一邊說著,他又拿出了一疊餅子。
“胡餅?”
“不是普通的胡餅,這是坨坨饃。”
沒錯,李崇道做的正是羊肉泡饃,沒有坨坨饃怎麽能叫羊肉泡饃?
“坨坨饃?這又是什麽東西?”
李崇道總不能說是我從現代帶過來的,想了想,便一邊掰餅到羊羹裏,一邊解釋說。
“靖恭坊祆祠裏那些胡僧會做一種餅子,名叫圖爾木,我稍加改良了一下,烤得更幹更硬,也更容易保存,不過吃的時候要掰碎了泡著羊羹來吃。”
“為何要這般麻煩?餅子鬆鬆軟軟豈非更好吃?”褚遂良很是不解。
“還不是因為窮麽!”李崇道本想著多保存幾天,即便賣不出去也不會變質,成本上會節省很多,畢竟這年代沒冰箱。
但轉念一想,又轉出了愛國愛民的姿態:“因為我本來的設計,這就是一款軍糧!”
“軍糧?”李世民又來了興趣。
“正是!行軍打仗之時,如果帶上我這個坨坨饃,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壞掉,掰碎了丟進肉湯裏泡一泡就能吃,沒有條件也能一點點掰著吃,方便攜帶,更方便存放。”
李世民拿起一塊坨坨饃,頓時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