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飛向洛杉磯

司博到現在還不敢相信,父親失蹤已經十幾年了。

他覺得時間的流逝並不是線性的。

父親剛失蹤的那幾年,他覺得時間過得很慢,慢到讓他懷疑是老天故意讓他不得不被困在無限的灰色心情裏。

然而,自從那年在長沙結識張勝九,兩人相約去了一趟高黎貢山回來,一無所獲之後,他終於放下心中那個“一定要去一趟高黎貢山尋找父親”的執念時,時鍾似乎就被調快了。

而且,越來越快。

現在,司博已經是中國航天局太空環境署主任。學校的時光,畢業時的不舍,入職中國航天局開始子承父業時感受的那股沉重擔子,甚至這些年毫無征兆隨時湧上心頭對父親的思念,似乎都湮沒在已經無法再回來的時光當中。

他現在正在飛往美國西海岸的飛機上。

飛機剛剛飛過日本,處於平靜的太平洋上空。

沒有氣流,沒有幹擾,乘務員已經調暗了客艙燈光,除了發動機規律的轟鳴聲,他什麽也聽不到。

他始終相信,人的思緒是可以被所處的環境影響的。

每次坐飛機,他都會不由自主的想一些很高遠很廣闊的事情,沒有邊界,沒有限製。

當他在地麵的時候,放眼望去,視線所及之處,便是街角的那棟高樓,某個大院的圍牆,或者是更遠處的地鐵站。

當他站在東三環某個寫字樓的頂層時,所見之處便是整個東三環上擁堵的汽車和朝陽公園。

然而,當他坐在飛機上,在一萬米高空,如果沒有雲層的阻攔,他大概率可以看見祁連山的白雪,黃河的蜿蜒和長江入海口的壯闊。

盡管一直在搞航天,他本人並沒有親自到達過更高的高度,但是,可以想象,他的視野可以進一步擴大,直到36000公裏高的地方,在那裏,他的視線將與地球這個球體的切線重合,可以縱覽地表的三分之一。

當人在一條直線上時,他隻能看到前後,當他在平麵上時,可以看到四麵八方,而當他從這二維世界跳脫出來,進入X-Y-Z的三維空間,不再拘泥於X和Y軸的延伸,而是沿著Z軸往上走時,便隨著高度的增加可以看到完全不一樣的平麵世界,直至到達36000公裏的極限。再往上,肉眼能看到的地球就沒有更多的內容了。

這種感覺,讓他感到無比沉醉,卻又無比彷徨:到達所見即所得的極限之後呢?人類的直接認知還有可能進一步擴展嗎?隻能依靠工具、想象與推演了吧?

每當到這個時候,他便無比慶幸自己從小在父親的影響下,選擇了航天。隻有飛出去,才能看進來。

自從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司博開始將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太空環境保護之上,擔任太空環境署的領導職務之後,他就更加聚焦。

這些年,人類的太空活動爆炸式的增長,原本非常寬鬆的外太空裏,已經布滿了成千上萬顆衛星、飛行器和空間站,它們在提供給人類前所未有的便利與幫助之時,也帶來了潛在的麻煩。

他不希望有一天,這些本應成為人類如虎添翼的工具變成禁錮自己的鎖鏈。

然而,當他擺脫高校的純粹理論研究之後,也逐漸以更加開放的心態去理解不同的學術觀點,他的母校自然是堅定的太空環境保護派,但他也發現,像陳自湘教授那樣的觀點,依然不乏可取之處,尤其是站在整個國家的利益角度來看。

所以,重點不在於停止太空活動,而在於積極的防護和處理,平衡發展。

這一點,他得到了吳止戈的大力支持。

吳止戈的拂塵科技自從十幾年前在國際空間站俄羅斯段的太空垃圾清理任務當中嶄露頭角以來,已經迅速成長為一家擁有核心激光科技的太空垃圾清理公司,與歐洲的瑪斯和俄羅斯的秋林格這兩家先行者一起,成為這個領域的全球三巨頭。

想到吳止戈,他心中覺得一絲溫暖,又不免泛出一點憂傷。

如果不是父親當年把吳止戈從雲南帶到他的身邊,他不可能擁有這樣一個患難兄弟。在父親失蹤的日子裏,吳止戈主動輟學,攬過家庭收入的擔子,為母親減輕負擔,並且讓自己可以心無旁騖的求學。母親不止一次私下裏對他說:“如果沒有止戈這孩子,我們娘倆怕是挺不過去。”

由於很早混社會,吳止戈的見識要比司博廣闊,司博也因此受益良多,最直接的便是吃飯。吳止戈總能找到新的好吃的餐廳帶他去品嚐,讓他可以不用像大部分同學那樣,隻能忍受學校的食堂。

在這些形形色色的餐廳裏,他們常去的那家叫百香鍋。這家麻辣香鍋店門臉很不起眼,隱藏在偌大的望京區域的一條小路上。在韓國人大規模撤走之後,望京的很多餐廳都倒閉,隻有這家一直做到今天。

他們家的麻辣香鍋食材地道,用料考究,尤其是那麻辣調料,並不僅僅是四川那種搔癢般的油膩,而是融合了四川、貴州、湖南和江西等吃辣大省的精華,既不平鋪直敘,又不至於讓人辛辣難忍,個中平衡把握得很好,讓人吃了還想再吃,欲罷不能。

盡管這家店一直很火爆,吳止戈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似乎跟店裏徐娘半老的老板娘關係很好,每次隻要他倆去,必有空位。

他還曾經跟吳止戈開玩笑:“你不會為了吃個飯出賣了肉體吧?”

想到這裏,司博默默的咽了咽口水。

“這次回國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一起去百香鍋!”

司博這次去美國,是為了參加NASA主辦的首屆全球航天先鋒論壇,中國航天局也是主辦單位之一。

自從幾年前美國前任總統開始打中美貿易戰以來,整個世界都進入了似乎不可逆轉的孤立浪潮。但是,司博和他的同事們一致認為,如果說世界上存在事關全人類共同利益的行業,存在不應當被割裂的行業,航天一定是其中之一。地球雖然是人類的搖籃,但是人類總有一天要走出搖籃,很難想象,這個進程不需要全人類的通力合作。

好在他的美國、俄羅斯和歐洲的同行們也認可這個觀點,各方費了很多心血,終於促成了這次論壇的舉辦。

論壇的主旨也很明確:人類已經進入航天的迅速發展期,與過去幾十年不同,當年無論是蘇聯發射第一顆人造衛星,美國阿波羅登月,還是西方國家聯合建設國際空間站,都是政府行為,而現在,越來越多的民間資本進入這個領域。政府、國家、每一個人,都有權利和義務為航天的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

所以,這次論壇不但邀請了各國航天局的主要人物,也邀請了航天領域的企業翹楚,尤其是那些在細分領域做得很好的初創企業。邀請範圍也不僅限於傳統的幾家航天強國,而是廣泛的覆蓋了非洲、亞太和南美。

吳止戈的拂塵科技也在受邀清單當中。

隻不過,吳止戈因為有別的事情,無法與司博坐同一班飛機去美國,要到論壇舉辦頭一天的深夜才到。

司博覺得很遺憾,隻能暢想回京的時候再同行了。

在這絲遺憾和單調的發動機轟鳴聲中,他終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