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姘頭

宋立言站在前頭看著他倆打鬧,等人到了他跟前才開口問:“你為什麽那麽篤定裴前輩不是真的失憶?”

“您見過想裝成狗的狼嗎?”樓似玉掐著小腰沒好氣地道,“努力搖尾巴,但尾巴就是翹不起來,隻能掃出一地的灰。狼就是狼,裝成狗也不像,奴家走這麽多年的夜路,什麽鬼沒見過,他這點伎倆,還不如千秋樓裏的姑娘來得自然真誠。”

“千秋樓?”宋立言疑惑。

“一個不重要的勾欄之地。”樓似玉擺手,“咱們還是快走吧。”

“哎等等,你們去哪兒,我也要去!”裴獻賦跟上來,雪白的衣角隨風揚起,束發的錦帶拂亂眼前,看起來像是個幹淨的少年郎。

然而樓似玉對這位少年郎一點也沒有慈悲之心,板著臉回頭道:“這位大夫,我不管您是記得還是不記得,不想死就留在醫館裏讓您的雙手繼續救人。我看您也好得差不多了,要是累了最好也別回客棧,就回衙門。”

“衙門?”裴獻賦迷茫地想了好一會兒,問,“衙門在哪兒?”

宋立言伸手取下自個兒的血玉遞給他:“拿著這個,待會兒若是累了,就讓這醫館裏的人送前輩一程。”

隨身血玉,是追思之術的寄體,也是通行衙門的憑證。裴獻賦一臉懵懂地收下,乖乖地站在原地目送這兩個人出去。臨他們上馬車,還依依不舍地揮了揮手。

“還真像那麽回事。”樓似玉啐了一口放下車簾,“等有空大人躲在暗處看奴家與他交手一回,便能知道此人到底有多深藏不露。”

“好。”宋立言應下。

心裏微喜,樓似玉咧嘴笑了笑,總覺得這人如今很信任她,而這種被信任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不過……

“這條路是不是去義莊的方向?”從車窗往外看了看,樓似玉道,“大人還要去查驗屍體嗎?”

“那些屍體齊岷已經都檢查過了,親眷也已經前來辨認,隻待結案就要各自抬回家去下葬。但在那之前,我倒是覺得義莊是個撈魚的好地方。”

以屍體為誘餌?樓似玉搖頭:“人都死完了,害人的妖怪怎麽還會出現?”

“掌櫃的不記得了?”宋立言斜她一眼,“之前死人的屍體,都是骨血無存,而今日新喪的都是中毒而亡,屍骨完好。”

靈機一閃,樓似玉眯眼——他是覺得這起案子與先前死在湖裏的那十幾個人凶手相同?若想證實這想法,義莊的確是最好的撈魚地點。隻是……這要真是同一個凶手,那也太會變著法兒殺人了,比錢廚子做菜的心思還多呢。

天色漸漸暗了,通往義莊的路也愈加陰森,車輪碾過泥路,偶爾壓著什麽活物,“嘎吱”、“噗嘣”的聲音不絕於耳,似是有漿水被壓爆濺在了各處。這要是常人坐在車上,肯定嚇個半死,可惜的是車裏兩個都是見怪不怪的,樓似玉甚至百無聊賴地托著下巴給他報名字:“壓碎個血蛭妖,聽這脆響,剛生下來沒十年呢。”

“哎喲,這個軟的,肯定是水生的什麽妖怪。”

“欸,這個硬,貝殼妖吧。”

宋立言白她一眼:“好歹是張美人皮,掌櫃的就不能稍微柔弱些?”

樓似玉一愣,立馬如他所願柔弱下來,抬袖半遮了臉,嚶嚶哭著就往他身邊靠:“大人,外頭都是什麽呀,奴家好害怕~”

“……”這個白眼翻得比剛才那個還厲害,宋立言一把扶穩她,剛想說話,外頭的車夫就哆哆嗦嗦地喊了一聲:“大人,到了。”

夜幕之中的義莊亮著一片慘白的光,遠看著就滲人,但車上兩位下來,竟是一點也不怕地就走了進去。車夫本是打算跟著在這邊歇上一夜,見狀哪裏還敢留,與他們打了聲招呼就駕車往回城裏趕。

喪燈被風吹得打轉,樓似玉拽著宋立言的袖子左顧右盼,小聲道:“怎的一個人都沒有?”

“我讓這兒守夜的人都回去了。”皂靴踩過門檻,宋立言隨手甩下一張黃符藏入地中,“今夜隻你我二人就夠了。”

要不是這說話的氛圍實在不怎麽好,樓似玉都要覺得這是在打情罵俏了。她縮著脖子跟在他身側,就見他踩過幾個方位,都扔下了黃符,等扔夠了,便帶著她一起往房頂上一坐。

“這回不怕高了吧?”宋立言想起以前在縣衙屋頂上的場景,微微勾唇。

樓似玉瞧了瞧下頭,挨著他坐下道:“大家都是熟人了,奴家自然沒當初那麽害怕。”

“你當初也是裝出來的居多,真怕的為少。”宋立言搖頭,“也是我見識太少,全被你騙了過去。”

什麽清清白白的弱女子,什麽見多識廣的女掌櫃,這人藏著尾巴跟他唱大戲,他還一度當了真。不過,有件事他還挺好奇的:“你的妖力有多強?”

樓似玉飛快地眨眼,眼底泄出幾分心虛:“普通小妖罷了,能有多強啊。”

“那為什麽你可以碰滅靈鼎?”宋立言伸手從袖袋裏將那東西掏出來,疑惑地放在她跟前,“我記得上清司的卷宗記載過,這鼎是極為厲害的法器,任何有修為的人或者妖怪,除主人之外,碰之則損魂。”

睫毛顫了顫,樓似玉含糊地道:“那大概是奴家與它有緣。”

哪有這種說法?他之前那麽相信她不是妖怪,有一半的原因都是因為她能把滅靈鼎拿在手裏玩,如今她是人是妖大家心照不宣了,那他就實在是想不明白其中門道。樓似玉不肯直說,他也就隨口亂猜:“可是與宋清玄有關?”

“不是。”樓似玉歎息,伸手碰了碰麵前的銅鼎,低聲道,“這玩意兒丟了有上千年了,宋清玄沒有見過它。”

心裏疑竇更甚,宋立言張口就想追問,耳廓裏卻突然傳來遠處的一些響動。

閉了嘴,他抽出兩張瞞天符,貼在自個兒和她的額頭上。

有東西借著夜色從遠處躥過來了,悉悉索索,動作很快,可一到義莊門口,它又停了下來,戒備地立起身子。

樓似玉眯著眼努力想看清那是什麽,但隔得遠,天上又無月,怎麽看都是黑漆漆的一團。

試探片刻,那團黑東西進了義莊大門。樓似玉以為宋立言扔下的黃符會立馬跳出來抓住它,然而沒有,這東西順利地摸進了義莊,蹭到停屍的地方,緩緩掀開了白布。

就在這一瞬,八張黃符才自地下連成八卦陣,伴隨著“當”地一聲鍾響,自下而上浮出地麵,像燒灼的鐵水一般湧出金色的火條,眨眼便將那黑影死死纏縛住。

“抓住了!”樓似玉歡喜地站了起來,宋立言卻是沒鬆懈,扯開瞞天符,雙手捏訣,注以修為將那掙紮的東西摁住。他手上青筋都泛了起來,想來對手不弱。但可怕的是,抓住這一個,外頭又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響聲從四麵八方一起圍向義莊,樓似玉剛一回頭,就感覺有一團淤泥一樣的東西朝她劈頭蓋臉地澆了下來。

嬌小的一個人,瞬間被埋成了一堆泥。

宋立言皺眉回頭,卻聞得對麵傳來“桀桀”的詭異笑聲。

“這不是上清司的人麽?正好,咱們還差幾個食材。”有一團黑影化開,顯出蛇妖的原形,那蛇妖不像美人蛇那麽巨大,額心有一點紅色的東西,遠遠看去,陰詭又邪惡。

宋立言隻瞥它一眼,就想繼續去救樓似玉。但他八卦陣裏還捆著東西,稍微一分神,那東西就像是要破網而出。

不得已,他隻能定神穩住。

“真狠呐,連自己的小姘頭都不顧了?”蛇妖吐了吐信子,睨著那團泥道,“那可是蝕骨腐肉的玩意兒,再不去救,人可就隻剩骨頭架子嘍。”

心口一跳,宋立言沉了臉就祭出滅靈鼎。銅鼎飛天,白光大盛,頓時照亮了整個義莊。方才還怪笑的蛇妖一看這東西,霎時變了臉,蛇瞳幾動,強自鎮定道:“撿著什麽東西都敢用,也不怕折壽。”

“請放心。”他冷著聲音道,“在下無論如何也會比閣下活得長。”

見勢不對,蛇妖飛身就朝那一堆爛泥奔過去,打算挾持個人質。然而,就在她的長尾觸及淤泥的一瞬間,泥裏透出淡紅色的光來,一道兩道穿透髒汙,最後竟是“呯”地一聲將泥全炸開。

紅光籠身,於她身前掌中結出一個圓陣,陣光於周身流轉,樓似玉連衣角都沒髒。額前落下來的碎發迎風翻飛,她抬眼迎上急急刹住的蛇妖,歪著腦袋似笑非笑地道:“誰是他小姘頭?”

這目光委實太嚇人,蛇妖自半空墜下,盤起身子戒備地盯著她:“你……你是?”

像是突然認出了什麽,蛇妖的瞳孔都縮成了一條線:“狐……狐……”

“話都說不清楚,還學人耍嘴皮子?”樓似玉躍下房頂走到她麵前,俯身拍了拍她的蛇頭,“記好了啊,老娘是他未來的心上人!小姘頭什麽的,太難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