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命案的源頭

開倉日是個熱鬧的日子,天色還沒亮,街上就已經響起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平日務農之人此時都拿了大大小小的麻袋去糧倉附近排隊,也有其他人穿了補丁衣裳,打算渾水摸魚的,不過官差向來眼睛尖,沒一會兒就從隊伍裏扔出去不少人。

宋立言起得早,已經站在門口等了許久,臉色不太好看,可身後緊閉的房門裏還傳出女子甜軟的小調:“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呀,自名為羅敷~”

實在沒忍住,他轉身再叩了一次門。

“大人別急呀,女兒家出門定是要慢些的。”樓似玉坐在妝台前笑吟吟地道,“光塗脂抹粉就得小半個時辰,更別說還要梳發更衣。大人若是實在不耐得等,不妨先走,奴家尋得到地方。”

帶她一路,為的就是時刻盯著她,怎麽可能先走?宋立言悶頭轉身,繼續敲著雕欄等。

又過了一炷香,後麵的房門終於“吱呀”一聲。

宋立言轉頭,本是想斥她的,開倉放糧又不是什麽宴席,哪裏用得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結果定睛一看,眼前這人薄施脂粉,發髻簡單大方,耳中隻一雙明月鐺,衣裳也難得沒有大紅大紫,藕色的絲絹,更襯她膚色如珠,眉清目秀。

看慣了她風情萬種的模樣,乍見這小家碧玉溫婉端莊的打扮,宋立言怔然,一時沒移開眼。

樓似玉朝他行禮,清靈靈的眼眸抬起來,觸及他失神的眸子,一個沒忍住,嘴角勾起來,露出她特有的那股子狡黠的得意。

宋立言回神,移開眼冷漠道:“原形畢露。”

“瞧大人這話說得。”樓似玉嗔他一聲,又往他身後看了看,“宋洵大人和那位貴客呢?”

“已經先走了。”宋立言抬步下樓,“也就掌櫃的架子大,難請。”

“大人言重了。”她連忙跟上,出門上車,很是厚臉皮地蹭了人家的車駕。

宋立言顯然是個喜歡安靜的人,馬車的鑄造材料特殊,簾子一落下,外頭的嘈雜瞬間被隔絕。可很不幸,今日車內進來一個“嘈雜”。

“大人氣色還是不太好,昨日的豬蹄黃豆湯不知道喝完了沒有?”

“今日的官差夠不夠?萬一突然有什麽危險,奴家可護不住大人哪。”

“大人今日為何要穿官服?明知道也許有危險,就該讓別人穿您這衣裳擋一擋嘛。”

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宋立言很想知道自己都不搭腔,她為什麽一個人都能說得這麽興高采烈的?不會尷尬嗎?

顯然不會,樓掌櫃頗有說書的潛質,一雙眼就盯著他看,半點不避嫌。車廂裏地方小,他躲無可躲,稍稍一抬眼,就能看見她那亮晶晶的雙眸。

“咦,大人,這是什麽?”這人膽子大起來,伸手戳了戳他鼓起的袖袋,“您把客棧裏的盤子給帶出來了?”

宋立言皺眉,瞪她一眼,伸手將四合陣拿出來:“掌櫃的什麽東西都敢碰,也不怕哪天碰著要命的?”

黑漆漆的羅盤,上頭用金筆畫了八道看不懂的符文,像蜘蛛網一樣列著。中心有顆半拳大的銅珠,隱隱繞著煞氣。

樓似玉眼神微動,想伸手又克製住了,裝作不知道地問:“這是什麽呀?”

“石敢當裏的東西。”宋立言不動聲色地打量她,“掌櫃的可認識?”

“大人也說那石敢當裏有大禍害,奴家這等小女子,哪裏能認識什麽?”樓似玉咋舌,臉上詫異的表情天衣無縫,“既然是禍害,大人怎麽還帶在身上?”

“已經封印住了,再招不得禍,若是不帶著,萬一弄丟了反而麻煩。等開倉日一過,本官便派人將此物送回京都。”

樓似玉點頭,似乎不是很感興趣,手裏把玩著小香扇的扇墜,連個眼角餘光也沒再給那四合陣。

宋立言收回目光,將四合陣重新放回袖袋裏。

糧倉附近有重兵把手,農人隻能從放糧口開始排隊。裏頭的糧倉外已經擺開了架勢,紅綢高懸,五穀齊活,隻等縣令大人來開那最後一道門。

糧食是立民之本,故而糧倉的鑰匙在他到任的那天就送到了手裏。宋立言下車整理衣冠,迎上來接的宋洵,低語兩句,便帶著他和樓似玉一起前往大門。

鑰匙放進鎖眼裏,碦嚓一聲,繁複的廣鎖應聲而開,厚重的門扇向兩邊退去,門楣上簌簌落下灰塵來。宋立言進了半步,裏頭卻突然風起,吹得他墨發揚起幾陣,才緩緩落回肩後。

四周的官差什麽也沒察覺,隻低聲道這夏風涼爽。宋洵卻是突然捏緊了手裏佩劍,往樓似玉身邊站了站。

樓似玉抬眼看向糧倉裏頭,小聲讚歎:“咱們浮玉縣可真是富裕。”

宋洵緊繃著臉沒搭腔,他修為不高,但怎麽說也跟著大人好幾年了,方才那陣是夏風還是妖風他分辨得出來。他擔心妖怪突然傷人,至於糧倉裏有多少糧食,他當真沒空看。

樓掌櫃卻似乎對糧食格外感興趣,一雙鳳眼裏滿是讚歎,小嘴不停地念叨:“好多啊。”

宋洵隻當她在說糧食,沒多注意,可樓似玉的眼睛裏看見的是滿糧倉的鼠妖,大大小小的有數百之多。修為高些的,敢朝著走進去的宋立言齜牙,修為不夠的,也躲在倉垛後頭揚起細細的尾巴。

宋立言站在門口,倏地冷笑了一聲。

眾鼠妖動作一僵,少頃,竟是紛紛隱去身形,消失不見了。

樓似玉跟著跨進門來,在他身後問:“大人怎麽了?”

“無妨。”四周妖氣未散,宋立言卻反而放了心,回頭示意官差進來搬糧食,然後便出去監管放糧。

午時一到,宋立言就帶著樓似玉和宋洵回了衙門。

旁的官差都被遣散,獨他們三人走在回廊之中,隨便一掃,四周庭院安靜,都沒什麽人聲。

“大人。”搓了搓手臂,樓似玉小聲道,“奴家可以先回去嗎?”

“不是你說曆任縣令都是在開倉日這天出事的嗎?”宋立言跨進宗政堂,回眸看她,“本官還沒出事,你回去做什麽?”

聞言,樓似玉臉一垮:“大人,奴家隨便說說的,您信則信,不信也沒什麽大礙,做什麽非要拖著奴家一起呀?萬一真的出事……”

“嗯?”宋立言眯眼。

樓似玉一噎,當即改口:“就算真的出事,奴家也願意舍身保護大人,保護我浮玉縣一方安寧……但是大人,奴家有點冷。”

整個縣衙莫名陰風陣陣,任是夏日未盡,背脊也有股子莫名的寒意往上爬。樓似玉穿得單薄,小臉慘白慘白的,一雙眼無辜地看著他,頗有點可憐。

宋立言去屏風上取了披風遞給她:“坐下喝杯熱茶。”

這哪兒敢坐啊?樓似玉悄悄抬眼掃向房梁,好家夥,鼠族好幾隻過了百年的大妖都在上頭蹲著呢,妖氣雖是收斂起來了,但表情可是不太友善。

“大人。”外頭過來四個衙差,拱手奉上幾個托盤,“縣丞大人吩咐我等將大印和官綬給您送來。”

宋洵見狀,上前去接。

“當心!”宋立言突然開口,幾步上前,拉著他猛地一退。宋洵愕然,抬眼就見那幾個衙差手上指甲猛漲,雙爪如鉤,從他脖頸間堪堪揮過,爪尖上還冒著綠油油的光。

倒吸一口涼氣,宋洵長劍出鞘,宋立言反手在茶桌上拍下無往符,原本敞開的大門,瞬間就“啪”地一聲合上。與此同時,房梁上的鼠妖紛紛落下,黑壓壓的一片,將三人圍進角落。

“什……什麽東西!”樓似玉誇張地尖叫,“來人啊!救命啊!有妖怪!”

“沒用的,別喊了。”宋立言伸手將她護在身後,沉聲道,“無往界已生,外頭聽不見裏麵任何動靜。”

樓似玉瞪大了眼:“您這是幹什麽?這麽多妖怪,肯定要讓人來救咱們呀,光憑咱們幾個……”

她話還沒說完,前頭幾隻按捺不住的鼠妖已經撲身上來,它們的原形比人大一倍,灰褐色的皮毛帶著惡臭的潮濕,尖銳的牙和爪子都掛著綠漿,劈頭攻下來,讓人躲無可躲。

“啊——”樓似玉一嗓子嚎出去,順勢抱住了宋立言的腰。

宋立言反應極快,一拍結界抽出獬豸劍,劍身白光大作,將這幾隻不要命的妖怪狠狠震開,砸在結界壁上,倒地瞬間七竅流血、抽搐不止。

其餘鼠妖發出威脅的齜牙聲,然而,似乎都察覺到這不是個好惹的主,四個能化人形的鼠妖上前來,其餘鼠眾都往後退了兩步。

“聞說鼠妖一族向來膽小,今日一看,倒是傳記謬誤。”宋立言將劍持於身側,看向為首那幾個鼠妖,“爾等從我踏入這浮玉縣就有所察覺,紛紛躲避,今日卻為何趕著上來送死?”

“你接任浮玉縣令。”站在最前頭的鼠妖開口,卻是個女子聲音,陰狠地道,“既然赴任,那我管你是人是神,今日都要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