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坑

熊所長臉上的表情有點難看,我無所謂地一笑:“剛才我和孫廳長都看見了,沒事,你處理得很得當,不就是鳴槍示警嘛,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和孫廳長都是證人。”

“幾位領導,先說說我們的事吧。我妹夫他們六個人都下坑裏了,這都半個多小時了,活不見人,死不見那什麽的。你們是不是派人下去看看?”我那位三表叔湊了過來。

“三炮(三表叔的小名),你還有臉過來!這都是你惹的禍!”爺爺對著他表侄就是一記窩心腳。三表叔一閃身跑得老遠:“他們自己要來,不關我的事。”三表叔邊跑邊喊道。

爺爺還不解氣,脫下腳上的鞋對著他後腦勺扔了過去:“你不說,他們誰知道!你個敗家玩意兒。”我爹和我二叔、三叔在後邊攔著,明顯在拉偏架。

旁邊等著的那幾位村長勸了勸,將我爺爺拉開。其中一位村長走了過來,對著我爺爺說道:“老沈大叔,三炮說的也對,先不管下麵到底有什麽,那幾人到現在都沒有動靜,我們也得下去看看吧。”

“下去?晚了!”蕭和尚在一旁冷冷地說道。剛才爺爺在追打三炮的時候,他就站在大坑邊,向下麵看了一會兒,聽見有人說要下去,他才冷冷地說了一句。

下坑裏的幾個人都是那個村長的鄰居,其中一個還是他外甥。他聽蕭和尚這麽說,心裏有點不痛快:“蕭老道,你胡說八道什麽,什麽晚了?不下去看看你知道什麽?別整天裝神弄鬼的。”

“你想看看?行,不用下去。”蕭和尚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把燒紙,換了個位置又掏出一張符紙,將這張符紙夾在燒紙裏麵。他將燒紙伸到大坑上方,當場燒了起來。就見這燒紙好像受了潮,火勢不大,卻燒出滾滾濃煙。

這煙雖然大卻不嗆人,突然那個村長指著煙霧叫道:“王慶,王茂!”煙霧中現出兩個人的容貌,一個瞪眼吐出了舌頭,一個一臉死灰,這兩個都不是活人樣。緊接著,煙霧裏陸續又現出來幾個人臉,不過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幾個已經不是活人了。

那位村長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一臉漠然的蕭和尚:“他們真的……死了?”

蕭和尚點點頭:“你不是都看見了嗎?這是他們的劫數,命該如此,誰也跑不了。”說完,蕭老道回頭看著我爺爺說道:“老家夥,我這輩子就和你投緣,本來還想和你再處幾年,唉,這也是我的命啊。小辣子、孫廳長,一會兒要和我下去看看,但願沒事吧……”

他還沒說完,爺爺便打斷了他的話:“你不能一個人去嗎?”

爺爺的回答讓蕭和尚很無語,幾十年的老哥們兒到底還是不如自己的親孫子。爺爺也很委屈,老沈家多少輩就出了這麽一個處長,用不著跟你下坑送死吧?(後來爺爺講了他真實的想法,其實他是想讓孫德勝廳長陪蕭和尚一起下去的。)

“我跟你幾十年的交情,你就不能把你孫子借我用用?再說了,有我在,你有什麽不放心的?”蕭和尚氣鼓鼓地說道。

爺爺也是滿臉通紅:“有你在?你都說遺言了,在不在有什麽用?”

“我那是客氣!誰知道你跟我一點不客氣!”

說到最後,爺爺說急眼了,說要跟蕭老道一塊下去,周圍的人聽了都傻眼了。孫胖子不分場合來了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老哥倆下坑兮不複還。”氣得我在後麵狠踹了這死胖子一腳。

最後,蕭和尚指天發誓,說坑下麵沒有什麽,他一隻手就能對付,用我隻是想借我的天眼用用,孫胖子下去是為了借他的官威。爺爺這才同意我們下去。本來三叔主動要和我們下去,蕭和尚卻搖了搖頭:“你的八字太衝,下去了對你對我們都沒有好處,還是算了吧。”

“那也不能就你們三個人下去呀,太不安全了。”聽說我們要下到坑裏,熊所長連連搖頭,兩個領導一起在他的地頭出事,這個責任他可承擔不起。

“是啊,我們三個下去是有點不妥。”蕭和尚直勾勾地看著熊所長說道,看得熊所長心裏直發毛:“老道,你什麽意思直說,別這麽瞪著我看!”

蕭和尚將熊跋拉到了一邊:“老熊,你看,兩位領導跟著我下去,的確不太合適,要不……你跟著一塊下去?別的不說,有你老熊跟著踏實,老沈頭他們在上麵也放心。再說了,一會兒甘縣長他們來了,聽說兩位領導下坑裏了,你這個派出所所長倒在上麵待著,甘大葉的心裏會怎麽想?你這個所長還幹不幹了?”

熊跋聽了直皺眉頭:“蕭老道,你交一個實底兒,下麵到底有什麽?剛才那幾個小子是不是都死了?”

蕭和尚眨巴眨巴眼睛說道:“說實話,他們死沒死我不知道,剛才就是一個小把戲,省得那幾個村長一直糾纏不休。那幾個小鬼可能在下麵打起來了,分贓不均吧。”

熊所長看著坑口猶豫了一下,最後一咬牙:“行,我下去!蕭老道,你要是敢騙我,在下麵我就把你的黃給你擠出來!”

蕭和尚笑得有些僵硬:“怎麽會呢?我不是也一道下去嗎?你疑心病真重。對了,老熊,除了你的六四小炮,再整些硬點的家夥吧。”

熊跋一聽就有問題:“你問這個幹嗎?下麵到底有什麽?你說清楚。”

“不都和你說了嗎?我也不清楚。我是怕下麵要是有個蛇蟒野獸什麽的,你的六四小炮也不好用不是?有備無患嘛。”

熊跋想了想也沒什麽話,便打了個電話,讓派出所裏留守的人員送來了兩支雙筒獵槍和幾十發獵槍子彈(上個月村民上交的)。一切準備停當,終於要下坑了。

爺爺安排人在坑口下了幾個樁子,又把村子裏水井的滑輪拆了,綁在了樁子上,找了幾根麻繩擰成一股拴在滑輪上,在繩子上套了一個柳條筐。

三叔試了試沒有問題之後,指著柳條筐說道:“你們誰先下?”他話音剛落,六雙眼睛就一起盯著蕭和尚。

“都看我幹嗎?”蕭老道呸了一聲,“我六十多,望七的人了。你們幾個大小夥子好意思讓我先下去?”

“老道,你看著也就四十來歲嘛,老當益壯;再說了,你影視娛樂公司也開了,這輩子的心願差不多也了了。你先下,我看就沒問題。”孫胖子笑嘻嘻地說道。

看著蕭和尚的樣子,我心有不忍,他畢竟是看著我長大的,小七十歲的人了,難道還真讓他先下去?我正想說我要先下時,爺爺突然古怪地咳嗽了一聲,我看向他時,他正在向我打眼色——他還是不放心我這個長孫。

就在我一愣神的工夫,熊所長發話了:“我先下吧。你們警醒著點,一有不對馬上拉繩子。那誰,你把手電給我。”說著,熊所長已經蹲到柳條筐裏,他把手電綁在獵槍上,一手抓槍,一手抓住繩子,說道,“好了,放吧,慢一點……”

六個大小夥子在坑口一點一點地放著繩子,將熊所長往坑底放。開始還能聽見熊跋在喊:“慢一點。”“你們著什麽急,再慢一點,你們放得太快我頭暈。”不過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不站到坑口,都聽不見熊所長在說什麽。

大約五分鍾的時間,熊所長終於到了坑底:“再送一個下來。”

第二個是我,過程和熊跋雷同,不必敘述。到了坑底之後,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氣吹過來。老熊就站在坑底的邊上,他凍得直在原地轉圈:“沈處長,這下麵冷得邪乎……”我活動了一下四肢,說道:“可能因為是河下麵的關係吧。”隨後向上麵喊了幾句,讓帶幾件厚實的衣服下來。

用手電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牆壁和地都是黑漆漆的,哪有什麽金元寶?也看不見之前下坑的那幾個小子。前麵倒是有個大洞,裏麵好像還有條路。

第三個下來的是孫胖子,他倒是拿下來幾件衣服,可惜都是薄的(現從上麵村民身上扒下來的)。有總比沒有強,我和熊所長一人套了幾件,感覺才稍微好一點。

蕭老道第四個下來,他背著獵槍(本來是孫胖子拿,他搶了過去,說在下麵可以當拐棍用)顫顫巍巍地從柳條筐裏出來。

孫胖子冷得直搓手,哈出來的氣都是白霧:“老道,這裏怎麽這麽冷?”

“是陰氣。”蕭和尚圍著坑底轉了一圈,轉身向我說道,“小辣子,你能看出點什麽嗎?”

我搖搖頭說道:“沒有感覺。你說是陰氣,也不像啊,唱鬼戲的時候,陰氣凝結成霧,我還能看見。可這裏什麽也沒有,就是冷,你憑什麽說這裏有陰氣?”

蕭和尚搓了搓手,說道:“鬼戲時看見的陰氣是鬼魂之氣,屬於有形的,現在的陰氣屬於自然界的極陰之地散發出來的,屬於無形的。就是你的天眼全開,也隻能感受得到,看不見一絲半毫。”

一旁的熊所長越聽越不對頭:“蕭老道,你們在說什麽?什麽陰氣鬼魂的,你到底還有什麽瞞我的?”

看到熊所長急眼了,蕭和尚倒是一笑:“我們在說為什麽會這麽冷。你也說了,我是老道,說話當然帶一些陰陽五行、陽世陰鬼的話了。你別瞎捉摸了。我下來前,正好趕上甘大葉甘縣長到現場了,他還問了這裏誰負責。我當場挑大拇哥說是熊所長,他聽說有人民群眾失蹤了,就親自下坑前來營救。甘縣長聽了,還一個勁兒地誇你。”

“說得跟真事兒似的。也不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假的,我看你八成是在糊弄我。”熊所長嘴上說不信,臉上的表情卻是信了八成,“蕭老道,現在怎麽辦?往前走?前邊就是一個大洞了。”

“你著什麽急?還有個小工序,做完了再走。”蕭老道說著,不緊不慢地從他的道袍裏往外倒騰東西,一個小酒盅,幾枚銅錢,還有一根三寸來長的香。當著我們的麵,蕭和尚用手電照著,在地麵上畫了一個圓圈,在圈外規規矩矩地擺了四枚銅錢,在每一枚銅錢的周圍都畫了幾個歪七扭八的咒文。最後,把那根短香插在圓圈的中央。

我看得眼熟:“老蕭,是拜四方陣?你也先禮後兵?是不是拜晚了?我記得是在上麵擺的,下來了還好用嗎?”

“哼!”蕭和尚冷笑了一聲,“四方陣?還拜?高亮教你們的?先禮後兵?老道從來不來那一套!看著,學著點,這叫熾陰陣,是專門用來破陰氣的。”說著又從懷裏抽出一把匕首,看了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匕首藏在身後,轉頭對著孫胖子說道:“小胖子,你過來一下,幫我個忙。”

哪知道孫胖子看了他一眼:“呸!你當我眼瞎?你分明是想給我放血,把我的血當引子,用來擺陣。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民調局裏玩你這一套的多了!”

“不來就算了,辣子,要不——你躲什麽?一點血就夠了,你們二十大幾,血氣方剛的不在乎那點血。”看見我也躲了,蕭老道又看向熊跋。剛想說話,熊所長一瞪眼,蕭和尚沒敢說,又把話咽了回去。

萬般無奈,蕭和尚隻好對自己下手了。他用刀尖刺破了自己的大拇指,擠了幾滴鮮血在酒盅裏,然後他又將酒盅擺在香的前麵,最後掏出火機將那根香點著。

香著了之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蕭和尚將徐徐升起的煙霧隨手一扇,那股煙沒有散不說,還變了方向,不再向上升起,而是一條線一樣,橫著向那個洞口裏麵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