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金篝春情(四)

後來他們輾轉來到澳洲。

一個終於聽了家裏的話,規規矩矩讀書,一個則改名換姓,沒骨氣地沉溺在逃避之中。

每日渾渾噩噩,隻在家中打掃,看書。

那段時日,她愛上了讀那些鴛鴦蝴蝶派的言情小說,其實在聯大時,教授文學課的老師曾經提過,隻是那時候她對除了語言外的功課,不甚感興趣,不過馬馬虎虎敷衍而過,滿心都是回到山光道的賽道上撒歡兒。

如今,奧敦不在了,時間大把。

她幹脆撿起從前敷衍而過的書本,為了逃避現實,而躲進了虛無的故事中。

讀張恨水,讀《金粉世家》,看冷清秋那封訣別信,因是文言,不甚明白,便找來字典,一個詞一個詞地查。

終於讀懂那日,至“西樓一火,勞燕遂分”便已鼻酸,至“於昆明湖畔,覓一死所”,卻已潸然淚下。

也是在那時,她忽然明白過來,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即在明白門第之分後,又自作聰明地以為,她可以同這些金粉世家裏的紈絝子斡旋自保。

她一日日消瘦下去,利少榮急得打轉,後來終於想出個辦法。

他買下一匹馬,取名“資本家”,養在弗萊明頓馬場。為了能好好照料馬兒,她終於開始出門,每天風雨無阻往費明頓馬場跑,一來二去,結識了那裏的練馬師,後來,幹脆就做了見習生,學習如何馴馬。

時間過得飛快,利少榮畢業後,去了柯林斯街上搞私銀,而她也如願進入Andrew的馬房,正式成為一名馴馬師。

偶爾想起過往,隻覺隔著一層,不甚分明,像是前世與今生。

利少榮在她最無助時伸出了一隻手,她永遠都記得。

說是恩同再造太誇張,但回想起那時候她的萬念俱灰,也差不多是這樣了。

如果沒有那天的意外,她也可能會這樣一輩子。

從馬場下了工回來,她照例收拾房間,吸塵器嗡嗡響著,一直到了利少榮的臥室。

忘記因為什麽緣故,她打開了他的抽屜,在看到一個戒指盒時,神差鬼使掀開蓋子。

她傻愣愣站在原地很久,才敢相信,對戒的其中一隻上刻著Iris·Lee。

另一隻,刻著鮮明的Frank·Lee。

利少榮的名字。

吸塵器沒有關,耳際的轟鳴卻在某一刻化為沉寂。

她渾身的力氣不知去了哪,慢慢坐到地毯上,從頭回想故事到底如何開始,又要朝哪個方向行進。

——我是為了逃避,才來到這裏,以為尋到了庇護,就什麽都不願思考,想要這麽渾渾噩噩地走過餘生。

事到如今,卻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未飲過孟婆湯、忘川水,漠漠前塵又如何能夠偕忘。

她不能夠這麽任性地逃開自己應該承擔的一切,更累旁人平白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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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遺山不知何時坐起身,湊到身邊,看到了屏幕上的來電。

陰魂不散的利少榮。

“怎麽不接?”他淡淡問。

月光鎮定了兩秒後,對他說:“滾出去。”

可今天原遺山不是正常狀態下的原遺山。

他嘴唇扯出一抹笑來,為一直以來自己的克製和隱忍感到可笑。利少榮光明正大PO上Ins的照片曆曆在目,親昵的姿態刺痛他的眼,也連同心。

被他珍視在心底的,或許,遠在大洋之外的另一個男人早就已經信手攫取過。

酒精灼燒著胃,劇痛之下,他竟還有心力體察到自己此刻燒得最旺盛的情緒。

——嫉妒。

“你回來,不單單隻為了做一名馴馬師,對不對?”

他深邃的眸子凝視她,蠱惑似的,一字一句都帶著鉤子。

“你想要討回來的,我動動手指就能辦到,你為什麽不來利用我?”

“我心甘情願被你利用,隻要你過來,不用走太多步,一步也可以,剩下的路我跋山涉水也去找你。”

來電停歇。

她隻是沉默地站起身,一麵回撥,一麵往出走。

“月光?剛怎麽沒接電話?”

“剛剛沒有看到……”

下一刻,耳邊探過男人的手,將她手機奪走。

原遺山視線始終盯著她,不看屏幕,隻將手機話筒湊到嘴邊。

“利小公子,多謝你救過月光。但現在她回來了,此後的人生已經和你無關。”

“誰?”頓了頓,意識到什麽似的,“原……”

話未說完,原遺山已經掛斷電話,信手把電話扔在地上。

當啷兩聲,她偏頭去看,隨即想彎身去拿,卻被他得寸進尺自後頭攔腰抱住。

克製後的呼吸仍是滾燙,脊背貼著溫熱的胸口,感受到心跳交錯的瞬間,月光驀地鼻酸。

她緩緩落下手來,整個人泄了力氣,任他緊緊擁住。

“原遺山,是你說的,請我利用你。這次希望你不要忘記,更不要後悔。”

耳廓傳來他的輕笑,篤定似的:“我怎麽會。”

她隻是平靜,聽不出語氣:“是嗎?”

或許每個人都犯過這樣的錯,將對方逼不得已之下的妥協,當作冰釋前嫌,一筆勾銷。

可就算他清楚,又焉知不是絕望之下的一線生機。

隻有不擇手段,她才肯給他一點機會。

心情複雜得難以形容,原遺山握著她雙肩將她轉過來,明知麵前是鴆酒還是不得不以此止渴。麵對著麵凝視心心念念的容顏,停不到三秒又吻下去。

這次她沒有掙紮,一隻手甚至溫順地搭上他右肩。

態度驟然轉變的緣由,他無暇深思,隻知道溫柔鄉近在咫尺,酒精催化下,足以令他理智全失。

狹窄的房間,擁吻著跌跌撞撞走回床邊,不過幾步路的功夫,甚至連一個法式的時長都未湊足。

她突然變得那麽乖,任他施為,殊不知這副予取予求的模樣早在他夢裏出現過無數次,每每醒來都悵然若失。

月光躺倒在隻可容一人的**,他跟著撐在上方,對比他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顯得像是未成年的玩具床。

雙膝分開足以容納他跪坐的空間,男人一手握著柔韌的膝彎,一手向上,落在之前扯皺了的衣擺,又被她捉住骨頭堅硬的腕,推了推胸膛。

他按捺情熱,不明所以直起身,她已兩手扯住衣擺,交叉向上一翻,將衛衣脫去。

少女輪廓,依稀與夢中重疊。

在他傾身而來時,看似柔軟的指尖抵在胸口,不叫他向前。

“原遺山。”月光輕聲製止。

從始至終她都冷靜地注視他,令他炙燙的心欲冷,卻仍有星火,隻消一個轉念,隨時都可燎原。

動了動喉結,他盡量平複焦躁,殊不知嗓音已然沙啞:“你說。”

誰知,她語聲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你想要的,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