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欲問新愁舊恨多少(四)

原遺山怎會聽不出她平靜之下的隱忍。

自以為放手任她高飛後,究竟錯過了她多少惶惑與委屈,他不敢回想。

一陣心悸後,眩暈促使他不得不閉上眼睛。

“對不起。”他艱澀地吐出這三個字。

他對她有責任。而這責任,不該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是他沒有看顧到底。

她詫異地瞥了他一眼,搖搖頭:“這本來就和你無關。”

見她轉身要走,他跟了兩步:“原雪禮為什麽帶人找你?”

“你覺得呢?”月光步子頓了頓,偏頭看他,目光蒼冷,“你覺得我對她做什麽了?打她了?罵她了?還是要殺她?”

意識到無意說的話似乎在激怒她,他隻得岔開話題。

“你打算怎麽出去?”

這話正中她死穴。

月光心情糟糕地想,剛剛她還想套路眼前這個人送自己一程。

“我送你出去。”他看出她的遲疑,自動上了套,“可以嗎?”

月光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抿著唇,表情看不出同意與否,但也沒開口反對。

他笑了一下,抬手攬上她肩頭,察覺到她的抗拒,低聲說:“做戲要做的像一點,小姐。”

一路上沒什麽人敢上來詢問。

無論誰看,都是原先生在摟著自己不知打哪兒來的小情兒,要送人出去罷了。

將她一路送到泊車處,他才意識到她是要自己開車的。

“你什麽時候學會開車?”

“……”月光無語地默了兩秒,按開車鎖,“也沒多久。”

原遺山打量一番她這輛不太起眼的SUV,解釋道:“之前你一直搭地鐵。”

“換駕照花了些時間。”

她之前拿的是澳洲駕照,到這邊換駕照需要參加交規考試,上周才考過。

原遺山沒再糾結這個問題。

“不管是原雪禮還是誰,有麻煩你都可以向我開口。”

月光未置可否,不是相信的表情,嘴裏卻說謝謝。

原遺山知道她在敷衍,還想說什麽,黎芳嬅來電催他回來。

“一去二十幾分鍾,怎麽,和哪個唱曲兒的一見鍾情不舍得回來了?一桌人全等著你,原董,您行行好?”

月光趁這功夫上了車,原遺山伸手攔住她要合起的車門,朝電話那頭說:“邵二呢?”

“他來了有一會兒,等的不耐煩,出去抽煙了。”黎芳嬅一歎,“話說回來,我和錦棠還算親熟,和他倒沒什麽好聊,有點尷尬。”

原遺山說句“馬上”就掛了電話,見月光直勾勾盯著自己。

“怎麽了?”

月光動了動唇,視線變得複雜,像是有什麽想說,最後隻冷聲道:“鬆手,我關車門。”

原遺山恍然抬手,車門重重合上,一腳油門開走了。

經曆了這段小插曲後,原遺山終於回到包廂。

黎芳嬅不滿他平白撂挑子,罰了三杯黃酒,張錦棠在旁笑著攔了一下,最後還是由她去了,拿手指了指她,直笑。

“你呀你,比我妹會折騰人。”

黎芳嬅用眼神示意原遺山喝酒,不滿道:“怎麽?沒把他和明如撮合成,這會兒鳴不平來了?”

張錦棠當年和父親一塊兒有意撮合過自家小妹和原遺山,但後來小妹說什麽也不願意了,還對原遺山避如蛇蠍。

扯紅線雖然沒成,這事兒他也不忌諱,聽黎芳嬅提起還覺得逗樂,哈哈笑了兩聲,告饒:“我哪兒敢?你和他配,最好別分手禍害別人了。”

倆人一來一回耍貧嘴,原遺山隻當聽不見,兀自喝酒。

三十年的丹溪青瓷,入喉後勁綿長。

他很久不在外飲酒,在家也隻偶爾淺嚐,當下胃就灼得生疼。

這時有人推開門,呦嗬一聲:“原先生終於入席了,難得難得。”

門口站著一個青年,個頭頗高,堪堪頂著上頭一盞銅胎掐絲畫琺琅的玻璃吊燈。

朦朧的光照下來,將他影子映得七零八落。

他手上擎著一支沒吸完的雪茄,嫋嫋煙圈後頭,顯露出一張讓人聯想起“風流倜儻”四個字的俊臉。

相比原遺山的端雅疏冷,他的氣質偏鋒利,好似時時準備出鞘的刀。

張錦棠剛還發信息催他回來,見邵昊英露臉,鬆了口氣。

他交心的朋友不多,原遺山算一個,邵昊英算一個,要說到百年之後想找誰扶靈,這倆人肯定名列其中。

邪門的是,這倆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生出了齟齬。

最近費爾頓高層的大換血,原遺山更是直接割去了“邵係”在費爾頓的根基,外人看不出名堂來,業內卻都在瘋傳,這是要把邵二公子徹底踢出局的前奏。

張錦棠當然也聽到了風聲,分別問了倆人,可無論問到誰頭上,都是一句“沒什麽,工作需要”,坦**的好像他才是那個真小人,是他想多了。

可瞎子都能看出來,這倆人分明就哪裏不對勁。

他幹脆也不試探來試探去了,趁著邵二回國的功夫,把人逮住湊一桌再說。

有什麽是一頓酒說不明白的呢?

張錦棠如是想。

原遺山瞧見邵昊英,沒說什麽,舉了舉酒杯,邵昊英就過來坐下了。

倆人沉默地幹了一杯。

黎芳嬅自覺任務到這兒她也該功成身退,清了清嗓子,借口離席,還把張錦棠也拽出去了。

張錦棠倒是沒敢走,怕倆人再出什麽齟齬,趴門邊光明正大聽牆角。

等了好半天,裏頭才傳出聲音來。

“好久不見,沒想到一回來就送了我一份大禮。”

邵昊英說著,似笑非笑覷著原遺山。

原遺山淡淡擱了酒杯,抬眼:“禮輕情意重。你心裏明白,不用我開口就最好。”

“原遺山——”邵昊英費解地看著他,“你到底明不明白,這個外圍的盤口,不是我,也有別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何必非抓著你兄弟這點小事不放?”

見原遺山無動於衷,邵昊英歎了口氣,又道:“你要公正廉明遵紀守法,也不瞧瞧咱們處在個什麽世道裏頭。外頭哪個競馬的不做博彩?國內現在不讓,是因為行業發展滯後,遲早要起來的,我試個水而已,不行就算了,你也不用立刻撇的這麽清。”

頓了頓,邵二公子露出苦澀神情來:“讓人寒心。”

而他這副嘴臉,原遺山卻早就見慣了,笑了一下,開口,語氣卻沉冷。

“你在日本搞什麽我管不著,我還是那句話,兩邊法律不同,別把你的玩法帶回來。”

頓了頓,原遺山慢條斯理道:“還有,別打著我Felton的名義。”

“你能做到,我可以既往不咎,做不到,就算了。”

原遺山低眉,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指腹摩挲著青瓷的杯沿。

“邵二,情分都是有數的,花光了,咱們臉上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