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們是朋友嗎

裴鶴輕轉頭,黑沉沉的瞳孔映出她的側臉,沉默良久吐出一個字來:“……是。”

“那不就行了?”衛璃笑了起來,直起身往外走去,“來點喝的慢慢聊吧,正好有爆米花,等我一會兒。”

自從有了冰櫃,民宿裏的各色飲料就開始越來越充沛,都是大家自掏腰包買的,想喝什麽隨便拿。

十點多的民宿還很熱鬧,不少房間都開著燈,有說話聲傳出來。聲稱“不會喝酒”的衛璃躡手躡腳地摸到冰櫃旁邊,偷偷提了一打冰好的啤酒上樓。

裴鶴輕看見啤酒有點驚訝:“你不是不會喝酒嗎?”

“秘密,萬一走漏風聲我就找你。”衛璃假意威脅。

裴鶴輕挑了下眉,唇角也勾了起來。

這個房間有一個獨立的陽台,正對著一片湖景,正適合用來喝酒聊天。

今晚月光明媚,微風吹散暑氣,湖的另一頭隱約有燈光點點,不知是哪家劇組在拍夜戲。

或許是這氣氛太好,又或許是那不知誰買的廉價啤酒太上頭,裴鶴輕發現自己竟然不那麽抗拒了。

“我上個月其實是從國外回來的,我爸身體不太好,這幾年一直在國外療養,工作中心也逐漸轉移到了那邊。”他靠在陽台的藤椅上,晃晃手裏的啤酒,語調懶散,“我爸希望我可以接手國內這部分工作,我拒絕了,於是他就被我氣進了醫院。”

衛璃:“……”

沒想到他還有這麽叛逆的一麵。

“我媽讓我暫時別再出現在他麵前惹他生氣,我回國之前,小璿——就是我妹妹,偷偷告訴我,他已經吩咐了公司的人,等我一回盛寧就將工作強行安排給我。”

裴正寰像是篤定他不會拒絕。

“難怪你出現得那麽突然。”衛璃恍然。

“嗯,我臨時改了機票,本來隻想隨便找個地方旅遊,正好那會兒看見倪康發消息過來說劇組開機了,”裴鶴輕笑笑,轉頭看她一眼,“可能也是緣分吧。”

“可是,你為什麽不想回去繼承公司?”衛璃抓了把爆米花,閑聊似的隨口問,“你大學不就學的這個?”

她的態度讓裴鶴輕覺得很自在,如果對方小心翼翼,他反而說不出口:“我妹妹比我更適合,如果我也進公司,她的路就沒那麽好走了。”

受國內傳統習慣影響,在兩個人能力差不多的情況下,比起小女兒,股東們自然更傾向於長子。

“你們兄妹關係很好。”衛璃想起當初偶然撞見的那通電話。

“還行吧。”裴鶴輕想起自己神煩的妹妹,語氣頗為嫌棄,眼底卻不自覺帶上了幾分笑意。

讓妹妹繼承家業,外人或許會覺得這個男人沒出息,衛璃卻完全不這麽認為:“我覺得你的決定挺好的,畢竟你還要寫書,沒時間管理公司。”

雖然已經兩年沒寫了。

書粉嗷嗷待哺中。

想到這,她瞄了一眼裴鶴輕,卻發現他眼角剛剛還掛著的一點笑意在聽見那句話之後逐漸消散。

“怎麽了?”她問。

“其實上一本寫完之後,我看到不少負麵評價。”裴鶴輕將空了的啤酒罐放到兩人中間的小茶幾上,“雖然當時以為自己並不在乎,但籌備下一本的時候,卻遲遲沒辦法動筆。”

怎麽會,上一本明明寫得那麽好!

她咽下差點脫口而出的話,故意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吻道:“不就是幾個差評嘛,你又不是鈔票,怎麽可能做到人人都愛——我在網上天天被人攆著罵,不還是該怎麽寫就怎麽寫。”

“我不如你。”裴鶴輕道。

“可別這麽說,司雨蛟比我厲害多了。”衛璃拿起一罐新的遞給他,光棍道,“我隻是被罵習慣了,反正他們罵也不會影響到我拿工資。”

“其實,如果隻是一味地謾罵倒也沒什麽,”裴鶴輕將啤酒放在手邊,沒有打開,一節一節地按著自己的手指關節,緩緩道,“我看過那幾個人寫的評論,其實很中肯,如果不是他們指出來,我都沒發現自己原來已經走偏了。”

有嗎?

衛璃蜷起腿,困惑地喝了一口啤酒,偏過頭看他:“比如?”

“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我隻是單純想要寫一些我想表達的東西,久而久之,這個念頭好像越來越淡了。直到被人指出來,才發現自己好像已經開始無意識地迎合市場。”他抵著下巴,目光落在夜色中神秘寂靜的湖麵上。

這分明是他當年最為不恥的。

有這回事?

衛璃歪歪頭,感覺他想太多了。

市場千變萬化,哪裏是想要迎合就能做到的?

“可是,等我想要重新去寫最初想寫的故事,卻發現怎麽也寫不出來。”

裴鶴輕說完,舌尖抵住上顎,突然覺得似乎也沒那麽難以啟齒。

一袋爆米花已經隻剩一半,衛璃趴在扶手上,臉頰枕著胳膊,沒有出聲,像是睡著了。

沒有得到回應的裴鶴輕轉頭,卻隻看見一個栗色的發頂,不禁笑了笑。

的確,說出來舒服多了。

其實有些事並沒有什麽答案,也並不需要別人的開解,隻要有那麽一個願意聽你說話的人,能在最無助的時候陪在身邊。

哪怕中途睡著了也沒什麽關係。

說出來之後,就會發現心底的問題好像也沒有那麽可怕。

就算沒有解決,但至少有了繼續前行的勇氣。

裴鶴輕探過身,借著月光仔細看了看身邊的女孩子。

衛璃的呼吸平穩,好像真的就這麽睡著了,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長長的睫毛和筆挺的鼻梁,月光下看不分明,像是籠著一層細紗,幾縷碎發垂下,遮住臉頰,落在茶幾上。

他像受到引誘的獵物般,緩緩伸出手,碰到對方微涼的長發才回過神來,驚覺自己離得太近了,蝶翼般顫動的睫毛已經近在咫尺。

裴鶴輕僵住,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直起身,輕輕撩開她臉頰上那縷長發,便收回了手。

這不是趁人之危嗎,跟禽獸有什麽區別?

他的目光恢複清明,屈起指節敲了敲茶幾的玻璃台麵:“醒醒。”

趴在扶手上的人影明顯顫了一下,像是被嚇到了似的,過了會兒才緩緩直起身子:“……啊?”

裴鶴輕好氣又好笑地道:“說好要聊天,結果自己睡著了?”

“哎?”衛璃手忙腳亂地抹了抹嘴角,沒感覺到可疑**才鬆了口氣,可憐兮兮地道,“對不起哦……”

裴鶴輕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直到把她盯得七上八下才大度地放過她:“也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雖然睡了一覺,不過衛璃沒有忘記今晚的重點:“那你現在心情怎麽樣?好點了嗎?”

“托你的福,好多了。”裴鶴輕站起身,聲音裏帶著笑意。

見他神態語氣都已經恢複平日的模樣,衛璃放下心來:“那就好,我回去啦,晚安。”

“晚安。”

衛璃哈欠連天地從裴鶴輕房間離開,替他關上一直虛掩著的房門,卻並沒有立刻回自己的房間。

她站在已經安靜下來的走廊裏,遲疑著碰了碰自己臉頰邊垂落的一縷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