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崢嶸歲月
陸學良的思緒，一下子回到那個夏天，那個讓人無法忘懷的崢嶸歲月。
那年夏天，異常悶熱。
江南省某郊區工棚，陸學良正埋頭研製他的小型收割機，這種機器適用於家鄉的丘陵地區。北方因土地平整，有大型收割機，而家鄉，地處丘陵，大型收割機根本沒法用，每到雙搶季節，農民兄弟都非常辛苦，他想改變這個現狀。
江南的夏天又潮又熱，工棚裏僅有的一台工業電風扇也因為老化而罷工，陸學良穿一件破了洞的背心，脖子上掛著一條毛巾，時不時地擦一把汗，毛巾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底色。
“學良哥，賣給福林鎮的那台機子人家說質量不過關，要來退貨。”一個身材高大的小夥子急匆匆跑了進來。他叫張大鵬，是和陸學良一起奮鬥的兄弟。
“啊？！和客戶說說，別退貨，我們可以幫他修，免費修，修到他滿意為止。”一聽退貨陸學良就慌。帳上哪還有錢退給人家？
“哥，人家不答應。錢是小事，關鍵影響他的業務。我們已經修了好幾次了，人家早就意見很大了。”張大鵬飛哭喪著臉。
陸學良從機床後麵站了起來，來到門口，和張大鵬一起坐在棚口的矮墩子上，兩人相對無言。屋外的蟬鳴聲很大，讓這個有些悶熱的夏天顯得更加煩躁。
從裏屋走出一個人，中等身材，戴著眼鏡，看到陸學良和張大鵬坐在門口不吭聲，他也搬了個樹墩子坐了過來。他叫沈建林，既是陸學良的同鄉，大學畢業後又和陸學良成了同事，兩人原來都是廠裏的技術員，跟著陸學良一起從國企出來打天下。
“哥，咱們賬上可真沒錢了。人家要退貨，我們沒法退錢。”張大鵬急得團團轉。
“大鵬，我知道，可是我們技術不過關，硬拉著人家不肯退，也沒辦法。建林，你再努力做些測試，一定要攻克這個技術關。錢的事，我再回家想想辦法。”陸學良盡量穩住大家的情緒。
“還能怎麽想辦法？我知道你還有一點餘錢，可那是給嫂子生孩子準備的。”張大鵬急了。
“生孩子的事再說，現在先解了燃眉之急，大鵬、建林，你倆，後悔嗎？扔掉鐵飯碗，和我來這個工棚打拚。”
“哥，既然已經停薪留職了，咱們別的不多說，隻能和你一起往前闖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現在，不是說喪氣話的時候。”沈建林平時話語不多，但關鍵的時候，主意很穩。
“好，有你們的信任，我就有幹勁。硬是不行，我聽說現在養豬仔的行情不錯，要不，我們一邊研發新產品，順便在那邊搭個棚子養母豬，下豬崽。這樣，多少還能夠有一點生活來源。”陸學良現在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賺錢途徑，廠子現在效益差，根本支撐不下去。
“養母豬也要投資呢。”張大鵬嘟囔了一句。
“我爹手上還有一點錢。”沈建林眼裏閃過一絲光芒。
“算了吧，建林，那是你爹給你弟弟娶媳婦的錢，怎麽可能給你來折騰？上次大鵬辭職被他爹用扁擔追著打的情形你忘記了？”陸學良提醒沈建林。他們都出身農門，好不容易家裏出了大學生，進了國營廠，吃上了國家糧，父輩們認為這就是最好的出路，沒想到，他們幾個偏偏不要鐵飯碗，讓家中父母急瘋了。
“沒關係，我有辦法。”沈建林雖然話語不多，輕易不承諾，但他說到做到。
三人正聊著，一個中年婦女急匆匆跑過來：“學良，你媳婦在婦幼保健院已經生了，你怎麽還在這啊。”
“啊？生了？預產期不是還沒到？”陸學良一下子慌了神，準備拔腿就跑。
“你都三天沒回家了，還好意思問。你回來！你全身油汙，一雙手都是黑的，趕緊洗洗再過去。”來人是陸學良的二嬸，一把喊住陸學良。
“嘿嘿。我都顧不上了。對，洗洗。嬸，男孩還是女孩？”陸學良趕緊到旁邊的水龍頭去洗臉洗手。
“兒子！”
“兒子？！好，太好了！”陸學良興奮得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
“學良哥，你這高興樣，是重男輕女嗎？”沈建林不免打趣陸學良。
“我哪是什麽重男輕女啊。男女一個樣，我都喜歡。不過，是兒子的話，以後可以繼承我們的事業，和我們一起起搗鼓這些機器設備。女孩子做我們這一行不合適啊！”陸學良兩眼放光。太好了，後繼有人。
“你還要你兒子跟著搗鼓？你老婆大著肚子天天上班，說你已經一年沒有拿過一分錢回家了。家裏生活開支都得靠她。”二嬸說話可是一點也不客氣。
本來坐在一起商討下一步對策的三個男人聽了麵麵相覷。他們天天從早忙到晚，但確實沒看到經濟效益。
作為男人，不能賺錢養家，還要老婆大著肚子工作，陸學良心裏有愧。可是一想到他將來要實現的宏偉目標，他總是熱血沸騰。為了這個目標，他不顧別人背後的指點，他要做的事，雷打不動，一定會堅持。
兒子的出世，讓他更有盼頭。老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雖然和他一起折騰的不是親兄弟，但是大家卻是一條心，不是親生勝似親生。兒子的出生，讓“上陣父子兵”可以成為現實。
為了讓兒子繼承衣缽，兒子六歲起便被他帶去公司聽會、到處參觀，希望他從小耳濡目染。然而，事與願違，他的事業越做越大，廠子也從原來的郊區搬到了最核心的經濟開發區，可隨著孩子年齡增長，卻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他的想法卻離陸學良的設想越來越遠。
從中學開始，兒子拒絕參加公司的一切活動，從小品學兼優的他，就是不喜歡機械，而是選擇了自己喜歡的生物專業。他似乎從不關注公司的任何事情，成年後也不曾在與公司有關的場合露麵。今年，如果不是他軟硬兼施，加上妻子正好生了一場大病，否則兒子根本不會回來。
人是回來了，卻無意來公司上班。每天貌似無所事事地晃**了一個月後，為了不激化矛盾，陸學良決定采用以退為進的策略。現在他根本不和兒子談繼承接班方麵的事，隻是哄著他到公司體驗生活，還承諾如果他不滿意，一年後可以離開，去做他自己喜歡的事。
這一招還不錯，兒子總算是去公司報到了，這一個月下來，無人報喜，肯定表現一般。但亦無人報憂，他覺得應該還有希望。至於未來如何，是否要另作他選，陸學良惆悵不已。